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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生命的延续
人类是基因的奴隶。
生命的本质就是基因的延续,作为基因的载体,人类的大部分行动,比如交友,恋爱,养育等等,都是受到基因的支配才会去做,都是为了一个最终目的:将基因更好的延续下去。
基因的延续,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正常的繁衍,通过男女交好产生下一代。
这种方式下,只要下一代基因能够更好的传递下去,人类可以放弃自己的利益,让自己吃亏,甚至死亡,由此产生的奉献,无私等被人传唱的品质故事。
另一种延续方式,则是永生,秦始皇为此付出了全部,历代的君王对此的追求也从未停止过,然而除了神话传说外,没有一个切实记载的‘人’成功过。
赵祯很清醒,铁喜也很清醒,所以他们的基因也很清醒,因此,衣衫褴褛的唐小小就在自己极近的距离时,铁喜即便努力控制自己,但本能控制着他的眼神,还是会时不时往唐小小身上多瞄几眼,甚至于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尉迟文的注意力都在院子里发疯的大汉身上,唐小小的注意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铁喜。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当尉迟文和铁喜找上门来时,她就意识到自己碰到了这一生绝无仅有的机会。
单纯是她和污烂人有关系这件事,根本用不到尉迟文和铁喜这样的大人物找上自己。
他们现身自己面前,只代表一件事,她很有用。
此时此刻,她又发现了自己另一个用处。
唐小小悄悄扯动自己的衣服,很隐蔽的,不留痕迹的,让铁喜能看到更多,又不至于引起他的警觉。
铁喜也正如她所想,目光往她身上瞄的次数更多了,直到捕快赶来,将大汉制服,三人才从房檐下来。
铁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唐小小回房取件完整的衣裳换上,至于如何处理大汉,点头回应了捕快们的问安后,他就不甚在意了。
尉迟文会处理好一切。
“那个女人往这个方向跑了。”尉迟文走过来,指了指西边,笑着说:“东京城正在戒严中,她就算还有同伙接应,最晚到落日,也一定能抓到她。”
“我觉得不妥。”铁喜回头看他一眼:“既然能抓住,就没必要抓的这么早,东京城里不可能没有其他辽国细作,这个女人正好可以帮我们把他们抓出来。”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做。”铁喜想到的,尉迟文早想到了:“官家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抓住刺客,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是多余。
幽云十六州之战,只要哈密国出兵,此战必胜无疑,无非时间长短问题,我们就算将东京城里的辽国细作一网打尽,对战场又有多少帮助?不理他们,反而不会节外生枝。”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太自信了。”
“不是自信,而是和你没有关系。”尉迟文一步不让:“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你想着放长线,吊大鱼,谁知道是不是正好落入人家下怀,你就敢说,对方一定没机会逃掉?最后真没抓到,你拿什么交差?
总不是官家说没事,你就以为没事了?我之所以在东京,哈密国之所以在东京还有势力,目的就是帮你成为大宋的皇帝,除此之外,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幽云十六州之战输了又如何?和你,和我,和哈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什么意思?”
“辽国一日不倒,大宋就一日需要哈密的力量,你这个太子的分量就越重,幽云十六州不该在赵祯手里收复,在你手里收复才是对的。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此战之所以必打,我说句不好听的,无非是大王心里故土情怀作祟罢了。哈密的老人都知道,如果大王一开始就不要与大宋融合的这么多,我们自己发展,也许未来占据这片天下的就是哈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
尉迟文顿了顿,接着说:“依然还有机会,只是大王自己不愿意罢了。”
铁心源的路不该在哈密国这里停止,这是尉迟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越是认识铁心源,他就越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英雄豪杰。
哈密,大宋,西夏,甚至更远的西域,还有许多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铁心源有能力创造一个比唐朝最鼎盛时还要强盛的帝国,还要宽阔的疆域。
他能做到。
但是他不做。
铁心源将自己限制在了哈密,似乎一个哈密已经完全填满了他的心。
这是不对的,因为他还有野心。
尉迟文从铁心源的文扎里能很清晰的察觉到,铁心源对未来有一个很深的规划,规模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否则,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铁路出现,而铁路的出现就是那个帝国的雏形。
他明明可以自己做到这一切,但他却把一切都交给了铁喜,也不管铁喜有没有那个能力。
尉迟文每每在心里思索时,对铁心源都又恨又爱,如果铁心源自己去做,他尉迟文可以经历一个多么波澜壮阔的时代,但将这些交给铁喜后,则意味着他有机会去亲手开拓那个时代。
这个时代的领导者必须是铁喜,所以一切有可能妨碍到铁喜成为大宋国君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做。
不是不行,只是没必要。
“有必要。”铁喜说道:“这是我的国家,我不能容忍我的枕边有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尉迟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吧。”铁喜看了发愣的尉迟文一眼,转身往院外走去。
唐小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衣裳走到尉迟文身边,看向尉迟文的表情十分奇怪。
“尉迟大人,那可是太子殿下。”她说。
“用你提醒?”尉迟文木然的瞥唐小小一眼,跟上铁喜的脚步。
唐小小撇撇嘴,跟上去。
尉迟文说日落之前找到女人的影子不是无的放矢,他们从院子里出来没有一刻钟,就有人来到铁喜面前跪下,说找到了那个女人藏身之处,在一处字画店,按照铁喜的要求,没有打草惊蛇。
“然后我们该怎么做。”尉迟文问铁喜,表情有些勉强,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直接进。”铁喜像是没有注意到尉迟文的变化,踱步而出,率先推开字画店的大门。
辽国在大宋有细作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很多细作的名单就直接摆在赵祯和开封府的案头,但从没人找过他们的麻烦,因为没有必要。
先前辽国国力未衰,就算将细作抓出来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前脚关进大牢,后脚就要客客气气把人请出来,还要赔偿人家的损失。
现在辽宋两国正式撕破脸皮,没动那些人就是另一个原因了,细作在自己眼皮
这家字画店就是其中之一。
店主大名叫做庄庆贤,在东京经营这家店铺已经超过二十年了,现在五十多岁,名声很好,路过的小乞丐想讨口水喝,一般都能心满意足。
生意不好不坏,糊口之余,略有盈余。
日子过的安安静静,本本分分。
当女子敲响店铺大门时,他就知道这样生活结束了。
铁喜走进来的时候,老家伙就坐在店里喝茶,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铁喜一行人进来,自顾自的倒好茶,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要来一杯吗?”庄庆贤喝完杯中的茶,才抬头看向铁喜,明明无数把明晃晃的钢刀正对着他,他的表情也没几分害怕的意思。
“算了,我怕你茶里有毒。”铁喜和他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叹气:“你自己想死就去死,找我作伴就没必要了。”
庄庆贤瞅了一眼包围自己的侍卫笑道:“太子殿下当真是小心谨慎,如果那两位也有太子这样的心思,事情早就已经解决,哪会有现在的狼狈。”
铁喜笑着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不杀我,事情还有转机,杀了我,不但他们出不了东京城,大宋和哈密也会立刻向辽国宣战,这和他们来大宋要做的事情,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至少老夫不会死。”庄庆贤放下手里的杯子,能看到嘴唇已经出现略微的紫青:“所以很多人都说太子很幸运,从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是两个国度的统治者,让人连想杀你的勇气都鼓不起。”
铁喜笑笑不答,只是用眼神示意所有侍卫搜查字画店,找到那个女子。
庄庆贤对这一幕不以为然,直到尉迟文粗暴的将他从椅子上推开,用力往地面跺了几脚,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看着侍卫们找到机关,打开暗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洞,才露出绝望的表情。
“老夫一直以为不是这样……”
“你太小看大宋的决心了,从大宋建国起,收复幽云十六州就是每一任皇帝和官员的最终目标,像你这样的细作,怎么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第十八章 轮也轮不到你
唐小小一直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凑到尉迟文旁边问:“太子殿下和那个老东西说什么呢?”
“说那老东西的老婆呢。”尉迟文头都没回,眼睛在周围的字画上来来回回,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铁家老宅到底还是缺了点装饰,这里的字画虽然都不是什么名家之手,但只说质量的话,还是很不错的。
“那老东西的老婆出卖他了?”唐小小的反应很快,难怪尉迟文目光从开始就没移开过那个老东西的椅子,原来早就知道那里有暗门。
“不是出卖,他老婆本来就是大宋人,不仅如此,他孩子也是。”尉迟文嗤笑一声道:“辽国太小看大宋的决心了,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个女子就藏在地窖里吗?”唐小小问道。
“我希望在。”尉迟文说:“但很可惜,地窖里肯定有通往外面的暗道,所以那个女人不在这里,但只要有迹可循,我们就可以去下一家,就像抓老鼠一样,将洞口一个一个封死,最后她自然无路可逃了。”
尉迟文摊摊手:“太子爷现在干的就是这个事,他想借这个机会把辽国藏在大宋的细作都抓出来,榜上有名的抓了不冤,榜上无名的就属于意外之喜。
行了,我知道你想问别的,想知道什么就说,能说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别想了。”
“那我就问了,我有可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不?”唐小小问的很直接。
这个问题没有出乎尉迟文的意料,他不是瞎子,三个人趴在房檐上时,唐小小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
“你在做梦。”尉迟文睨她一眼。
“我不要名分,只要当太子殿下的女人就行了。”唐小小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她再庭院里被辽国大汉要了身子这件事是铁喜亲眼所见,只要铁喜脑子没出毛病,就不可能让她做他的女人。
“就是那种,太子殿下保我荣华富贵,我对殿下予取予求这样。”
“就像你和那群污烂人混在一起时那样。”尉迟文看唐小小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瓜:“太子殿下缺你一个女人?”
“缺。”唐小小肯定的说道,就冲铁喜当时偷瞄她的神态,她就可以拿命保证,铁喜到现在绝对没有一个女人。
尉迟文噎了下。
他还真反驳不了唐小小。
事实就是,铁喜至今为止,还没有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什么。
教育铁喜这件事的人应该是皇帝派来的教养嬷嬷,但早就被铁喜赶回去了,按理来说,如果铁喜需要,身边任何一个侍女都可以充当这项功能,遗憾的是,铁喜从来没有过表示,哪怕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偷瞄一些侍女的身段。
尉迟文觉得这并不丢人,因为他小时候也做过一样的事,甚至更丢人。
这是一件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他到15岁才知道原来女人是没有把儿的。
嘎嘎和铁心源为这事笑了他不知道多久。
“缺也轮不到你。”尉迟文冷笑。
“说的对。”唐小小叹了口气,表情十分遗憾:“我本来想说,难道你不想在太子殿下身边放一个通风报信的人吗,但想想也知道……”
“既然心里清楚就把嘴闭上。”尉迟文冷笑:“我之前和太子殿下说你是一个聪明女人,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不是聪明,你是不想活了。”
唐小小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尉迟文盯着她看了良久,冷笑的收回目光,不过,唐小小的话却说到他心里了。
铁喜变了。
变化从而何而来,他不知道,但以前的铁喜,或者说,今天之前的铁喜,都不会那么强硬的反驳自己。
语气,完全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命令。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铁喜是君,他是臣,他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么多年的相处,铁喜从未用君的态度对待过他们,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朋友,兄长,父辈。
这是铁喜对他们的态度,他也习惯了铁喜这种态度,认为他们就应该是这种关系。
他是为铁喜好,铁喜就应该听他的。
事实却并不如此。
这么说,他确实应该往铁喜身边放一个自己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尉迟文便闭上眼睛,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心里的痛苦,好在,搜索完地窖的侍卫们将他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刺客去的地方是这家酒楼,也是榜上有名的细作,再之后,她就会知道,她去的这些地方早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之后要么狗急跳墙,要么就会去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
尉迟文指着文扎上的一个名字对铁喜说道,结果说了半天后,却发现铁喜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忍不住皱起眉头。
“听着呢,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铁喜伸了个懒腰。
“什么事情?”
“你说,幽云十六州的事情,我们有机会掺和一脚不?”
“你也没撞坏脑袋啊。”
“那个女人无论是死是活都跑不了,皇祖父知道是辽国的离间计后,也会补偿我,这件事可以说已经到此为止了,所以我就在想其他事情。”铁喜笑着回头说道:“包括唐小小的事情,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铁喜正说着,眼角却无意中看到一道黑影。
他话都没说完,身子就猛地一低,连尉迟文一起拉倒,只听哗啦一声响,一个黑色的陶瓷罐子就被丢了进来,里面的液体泼洒一地。
尉迟文被铁喜拉倒的时候就知道出事了,闻到这个味道后更是惨叫一声,抓住铁喜的胳膊就要往屋外跑。
两只火把丢了进来,屋子里立刻腾起巨大的火焰,两名反应不及身上沾了火油的侍卫,全身瞬间燃起大火,发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声,在地上打滚。
屋子瞬间乱了起来。
摆放着字画的实木架子已经燃烧了起来,满屋子都是呛人的浓烟。
铁喜被尉迟文抓的死死地,拼了命的往后门跑,结果发现后门不知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根本推不开。
“她根本没走,放火的人就是她!”唐小小不知什么时候追上两人的脚步,尖叫的说道。
几名侍卫踩着火焰想要冲出大门,但无一例外,等到门外之后,全部变成了火人。
“她知道逃不了,所以想在这里烧死我们。”尉迟文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这么有魄力,想和他们鱼死网破。
他很想说,导致这个情况出现的罪魁祸首就是铁喜,如果不是他的要求,那个女人还没来得及布置这一切就已经被他们抓到了。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重要的是如果解决困境。
屋里的火越来越旺,灼热的火焰让所有人都快要窒息了。
尉迟文回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倒下的字画架居然正好拦在了自己身后,大火熊熊燃烧,连侍卫的影子都看不见。
尉迟文咬咬牙,直接脱下的自己的衣服,想都没想的将铁喜抱起来,然后抱着头,往窗户狠狠撞过去。
这一下没撞开窗户,反而把他自己撞的一下缓不过来。
唐小小见状,把心一横,学着尉迟文的样子往窗户撞去,这一次则在窗户上留下深深的凹陷。
铁喜跟上一脚就踹开了窗户,随后拉着尉迟文和唐小小一起跳出窗外。
这才发现,不仅仅是这里,附近所有的房屋都着了火,哭喊声连成一片,然后,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靴子。
铁喜不用想都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谁,几乎在看到的刹那,他整个人像条鱼一样从地上蹦起来,撒腿就跑。
刺客的目标是他,只要他跑的够快,刺客就会怕追不到他,而没时间对尉迟文和唐小小下手,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他就安全了。
一个抱头鼠窜的男人正好跑到这里,还没摸清楚状况,正想拉住铁喜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就被铁喜狠狠甩开了,等他想要拉住第二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喉咙一痒,接着什么都看不到了。
女人狞笑的划破男人的喉咙,来不及看一眼男人的长相,就飞快地向铁喜追了过去。
她的身形十分矫健,速度也极快,铁喜惊恐的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过这个女人,两个人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近。
他立刻脱下尉迟文罩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狠命往女人身上丢去,接着拔腿继续跑。
衣物只能阻挡女人瞬间,她很快再度追了上来,和铁喜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剩一匹战马的长度。
铁喜虽然最开始就留意到了字画店的位置在东京城一段人烟最稀疏的地方,但他以为这是属于细作与大宋官方的默契,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这些年铁喜一直在刻意锻炼武艺,但很明显,和女人比起来,他还差了很多。
跑不过了。
铁喜意识到这点,就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狠命往女人的面门挥去一拳。
体力在这一刻是宝贵的,与其等着被女人追上,从背后给他一刀,还不如面对她,拼出一分生机。 第十九章 铁喜的千钧一发
这一拳毫无意外的被躲掉。
右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锋利的匕首深深的刺进了铁喜的胳膊里。
他怒吼一声,强行抬起右臂,再次对准了近在咫尺的女人,狠狠地锤在女人的面门上。
女人惨叫一声大步后退,捂住鼻梁半跪在地,铁喜犹豫了一下想要乘胜追击,但脚却缓缓向后退。
本能告诉他,不能靠近她。
果然,女人等了几秒,不见铁喜靠近,突然抬起头,身子像豹子一样猛扑向铁喜,如果铁喜刚刚接近她,就绝无可能躲掉这一下。
女人虽然男子打扮,但从面部的轮廓上能看出来,绝对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铁喜不介意和这种女人多接近一下,但前提是换一个场合。
铁喜情急之下,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匕首,向女人刺去。
女人完全没想到铁喜手里居然有武器,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用双臂护挡在身前,竟是准备硬挨这一下,然后抓住铁喜。
铁喜哪里敢和她硬拼,匕首刺进女人的手掌后,想都不想的松开匕首,转身再度逃跑。
女人冷漠的将匕首从掌心拔出,看着铁喜逃跑的方向,再度追赶过去。
铁喜跑了十几米,忍不住回头想看一眼女人是否追上来了,结果一眼便看到女人和自己之间又只剩几步的距离。
实在是跑不过这个女人。
铁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麻了,刚才那把匕首是尉迟文藏在衣服里,被他取出来当做最后手段的,现在匕首丢了,胳膊又受了伤,今天十有八九是逃不掉了。
逼入绝境的铁喜见女人伸出的胳膊马上要碰到自己了,干脆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扑过去,他不活了,这女人也别想好过。
女人侧身躲过铁喜的反击,完好的那只手做爪状,狠狠刺向铁喜的眼睛。
铁喜努力避开眼睛,却被女人的手指戳中鼻子,鼻梁肉眼可见的歪了一截,冒出鲜血。
女人再度欺身而上,想要将铁喜压倒在地上,铁喜毫不客气咬住她的手腕,用尽全力。
女人惨叫一声,鲜血淋漓的那只手一拳砸在铁喜的脸上。
铁喜受到重击,松开嘴,脑袋里天旋地转。
女人看着自己淌血的手腕,又抬头看向无数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隐隐绰绰的能看到很多人影,咬咬牙,恨恨的瞪铁喜一眼,提着他翻入一道围墙。
…………
“官府刚刚放了榜,刺客一日没有抓到,东京城就一日不得开启。”
“你这婆娘看到没,刚刚进屋问话的全是带甲巡逻的军士,嚯,那杀气腾腾的,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被他们砍掉脑袋。”
“这外面不太平,我也不出门了……”
隔壁房间的夫妻对话,铁喜听的清清楚楚,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很干,一点音儿都发不出来。
女人站在理她三丈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匕首在指尖飞舞旋转,危险又充满了一种艺术的感觉。
“不要动。”女人无声的对他说道,旋即转身离开,再出现时,身上多了一抹血腥味。
染血的匕首距离铁喜越来越近,女人美丽的面庞在光影中狰狞的像一只野兽,直到匕首贴着铁喜脖子上的皮肤来来回回许久,女人狰狞的表情才慢慢恢复平静,重新站起身。
铁喜见她找来一根绳子,很配合的伸出双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配合还能少吃点苦。
女人很满意铁喜的态度,将他的双手绑在一起后,便拍拍手,牵着绳子的另一头,带他从房间里出来,接着走出庭院。
铁喜出来的第一时间,目光就落在视线正好能见到的行人影子上。
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女人笑吟吟的低头看他:“乖一点,不要生事,你或许能活着。”
声线虽然有些粗,但听的出来是女声。
铁喜舔舔嘴唇站起来:“幽云十六州之战势在必行,就算你把我抓回辽国也阻止不了。更别说离间大宋和哈密了,我父王和皇祖父都不是傻子,你们的手段太低级,他们甚至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知道你们想的什么。”
女人牵着铁喜走在一条小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没听到铁喜的声音似的。
铁喜跟在她身后:“你们不想和大宋还有哈密发生战争,其实很简单,就是将幽云十六州还给大宋,我可以保证,无论是哈密,还是大宋,都不会有兴趣继续和你们发生战争。
反正那个地方对你们来说也没多重要,不是吗?死占着那里,无非是占个地利,方便侵略大宋而已。
话说回来,我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辽国的皇帝官员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说白了就是被大宋的岁币进贡习惯了,现在突然停了,觉得丢了面子,又少了一大笔金钱来源,没办法满足你们的奢侈,所以明知道打不过大宋和哈密的联军,硬挺着一口气也不愿意放弃幽云十六州。
但人呐,要分的清局势,何必……”
女人回头冷冷的瞪了铁喜一眼,拖着他来到一户人家,指节很有规律的敲响大门,然后大门就开了。
院子里除了开门的一个宋人外,一个人都没有。
女人却很熟悉的走到一个草堆旁边,推开杂物,拉开一个草环,地面顿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然后一把将铁喜推进去,自己跟着跳进去。
光线突然消失不见,铁喜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
地窖里有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或坐在地上休息,或在磨刀石旁将自己的武器打磨的更加锋利,还有十几个女人,正不断的将火油灌进一个个油罐中。
铁喜真心觉得大宋应该出一条新的律法,就是无故不得在家里打地窖。
他回头看向女人:“你不会想靠着这些人从东京城里杀出去吧?他们肯听你的去送命?”
女人没理他,让人将他牢牢绑在一根柱子上,一边为自己敷药包扎伤口,一边便喊来一名男子:“去把楚齐找来,我有事吩咐他。”
铁喜看她一眼,忍不住笑道:“我听说,幽云十六州的很多汉人都已经把自己当辽人看待了,看来这事是真的,否则这里不可能有这么多汉人帮你。”
话音刚落,腿部又传来一阵剧痛,要不是被绳子绑着,他肯定会倒在地上。
痛楚让铁喜倒抽着凉气,用另一条完好的腿使劲磨蹭才觉得好受一点。
一个男人走过来,从头到脚将他检查了一个遍,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有可能伤到人的东西,才罢手。
女人走到铁喜面前,视线直直对上他铁喜的眼:“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怕死。”
铁喜看着女人道:“我不想说你们没胆子杀我这种话,但事实是,我活着比杀了我对你们好处更大,无论是对辽国来说,还是对你们此刻的处境来说。
你们可以派人去和官府谈判,放心,只要我在你们手上,他们一定会恭恭敬敬的把你们送出大宋境内,而且就像你的同伙之前说的那样,我当人质,或许大宋和哈密真的很有可能投鼠忌器,暂缓对辽国用兵。
但只是暂时的而已,当他们意识到,无论如何你们都不会放了我后,即便是我父亲都会当我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这些都是后话,对我们此刻的处境而言,与其吓唬我,或者聊那些特别家国大事,还不如把你的名字的告诉我,这样你死了,还会有个记住你的人。
放心,你对我的印象很深刻,直到我死,都不会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
铁喜的小腿再次被女人狠狠踢了一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骨裂的声音,这种痛苦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大口大口吸着气。
女人笑吟吟的收回腿,目光转到走过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材瘦弱,看上去就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身上的琵琶骨清晰可见。
铁喜猜测,他应该就是女人口中的那位楚齐,辽国在东京城的细作,他和乞丐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上有一件干净的衣裳,像这种人的确很容易逃过监察司的眼睛。
不过相对的,这种人想得到什么对辽国有用的消息也很难,但作为接应的人来说,又无比合适。
“找机会将这封信送到丙手里,不得有误。”女人说完这句话,正好也替自己包扎好了伤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他。
铁喜感觉腿部的疼痛已经可以忍受的时候,才开了口:“你看样子并不想拿我当筹码和大宋官府谈判,能问问是为什么吗?你就这么确定可以带着我离开东京城?”
女人捋了捋头发,回过头看铁喜:“你问这种问题,会让我觉得你很有把握安然脱身,并将我们全部留在东京城,能说说是什么原因吗?”
铁喜笑道:“只是好奇罢了,相信我,如果我有把握从你手里逃出去,那你根本就抓不到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我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让我猜猜,你口中的那个丙,应该是一个身份很高的官员?至少是三品往上,只有这种身份的人才有机会骗开城门,带你们出去。因为他向你们写过效忠信,结果现在就变成了你们威胁他的工具。”
女人含笑而立:“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用他的。”
“当然,这么好用的棋子,肯定要到关键时候才能用,否则太浪费了,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你觉得可能吗?”
“没关系,反正就是只能用一次的工具,我知道不知道区别不大,拖你刚刚揍我的福,让我想起了不少事,我听说萧道祁有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因为这个女儿不愿意嫁给耶律家的废物,而是想要亲自统兵打仗,所以一直被其他人排斥,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萧红袖,就是你的名字吧?”
“宋朝对大辽了如指掌,而耶律洪基还沉浸在过往的荣誉中,身边小人环绕,歌舞升平,如果没有一剂猛药,他永远醒不过来。”
铁喜笑道:“也就是说,你们这些看到威胁的人对耶律洪基还抱有幻想对吧?是因为他的过去太辉煌了,让你们觉得他只要重新变回去,就能像以前一样,带领辽国击败大宋和哈密,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愚忠?” 第二十章 大宋希望得到更多
“你找死!”
“我只是劝你放弃幻想,认清现实。我父亲说过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软弱的大宋蒙蔽了耶律洪基的眼睛,他完全没发现这是一只舔舐伤口的野兽,眼前的臣服是为了未来的胜利,哪怕胜利看起来遥不可及。
他想要醒过来,只有大宋和哈密兵临城下才有可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能。
我应该换一种方式说,就算他现在醒悟也没有用了,因为不仅仅是他,包括你,辽国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傲慢,你们从来没想过于大宋还有哈密和解的可能,你们脑袋里只有一个选项,就是如何战胜他们,甚至傲慢到,没想过失败的下场是什么。”
“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拿,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萧红袖讥笑道。
“至少我不会去打一场必输的仗,哈密将做营将火器改进之后,辽国的骑兵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我要是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将幽云十六州让出来,然后与哈密和大宋修好,在想办法弄到新式火器的制作方法。
对了,铁路你应该见过的,至少也听说过,以后距离再也不能桎梏战争,你们没有半点胜算。”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改变不了未来你会成为我的阶下囚这个事实,当然,前提是你那时候还活着。”铁喜笑道:“所有人都说我很幸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路坦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现在投靠我,我可以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萧红袖几乎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铁喜,然后笑了起来:“你说了这么多,最后还不是因为怕死?据我所知,无论是哈密的新式火器,还是铁路,你都知道其中的秘密。
你放心,等回到大辽之后,会让你把这些秘密都吐出来的,等大辽同样拥有这些东西之后,你觉得哈密和大宋还是我们的对手吗?”
“十年?还是二十年?再说,如果这一仗把你们最勇猛的战士都打没了,凭什么不能直接冲到你们的国都去呢?”
萧红袖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铁喜咳嗽两声笑道:“要不我怎么说你们傲慢呢,都没想过仅仅一个幽云十六州可能满足不了大宋和哈密的胃口。”
萧红袖笑着摇头道:“你们没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么多人,你想骗我。”
铁喜笑着看看萧红袖,又转头看向那个叫做楚齐的瘦弱男人:“你在东京这么久,应该知道好水川之战胜利后,大宋民间的呼声吧?怎么,不会真没传递过这个消息吧?那我都要怀疑你到底是辽国的细作还是大宋的细作了。
好水川之战胜利后,整个大宋从上到下只有一个声音,就是彻底灭了西夏,导致这个声音出现的情况有很多,但说来说去逃不过复仇两个字。
西夏尚且如此,你觉得辽国呢?在大宋百姓的认知里,国家之所以收重税,百姓之所以过的这么辛苦,都是因为要给你们辽国送岁币导致的。
灭掉一个国家的好处有多少,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尤其是我皇祖父身体日渐衰弱的这个当口,知道吗?无论是哈密还是大宋,每个人都疯了一样想要提着功劳到我面前。
这个前提之下,一旦战事顺利,你能想象到他们在战场上的推进速度吗?东京这里接到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捷报时,大军可能已经在你们的皇都城下了。
别嘴硬,你们知道这场战争你们获胜的可能很小,不然也不会来东京耍这些小手段了。”
铁喜嘴上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萧红袖的脸。
后者完全愣住了。
他全部说中了,辽国是傲慢的,哪怕是萧红袖这种自谓的有识之士,也没想过一个幽云十六州可能满足不了大宋和哈密。
铁喜一点都不担心萧红袖能拆穿他的谎言。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后勤和人数。
大宋连第一条铁路都还没建好,根本不可能短时间送上去那么多粮草和兵士,其次,大宋现在也没有能力对辽国发起一场灭国之战。
哈密国也一样。
如今桎梏哈密国发展的是人口,人口太少,注定兵士的数量不会多,更不可能代替大宋负担联军那么多粮草。
收复幽云十六州已经是两国的极限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和冠军侯霍去病一样打到哪儿吃到哪儿。
小股部队可以这么做,但两边加起来几十万人,把草根拔光都不够吃的。
信息差带来的好处就是这里,萧红袖没有真正接触过军队,她根本不明白几十万的步兵与一万骑兵的差距在哪里。
辽国虽然融合很多中原文明,但本质还是游牧为主,马蹄踏到哪里,哪里就是粮仓是他们深入骨髓的东西,却没想过,占领和征服是不同的。
大宋和哈密要的不是一片废墟。
铁喜见到萧红袖将目光转向那个瘦弱的宋人,就知道她动摇了,继续开口说:“西夏就是例子,谁能想到好水川一仗直接给整个西夏打没了?别说他们内耗的事情,辽国内部比西夏好到哪里了?
真到那时候,要没人反叛带着军队往北跑才见鬼了。”
那个叫做楚齐的瘦弱男人第一次开口:“大辽不是西夏,宋朝和哈密想要打到皇城脚下,也不是几天能做到的。”
萧红袖眼睛一亮,点头道:“只要拖到了冬天,胜利就一定属于大辽。”
铁喜撇嘴,都懒得说话了。
楚齐回头对萧红袖说道:“哈密出产的棉衣,足以保证战场的将士们不受风霜侵袭。”
萧红袖愣了愣,什么话都没有接,直接找了个墙壁靠下。
楚齐看了看铁喜,又看了看萧红袖,微不可察的叹口气,转身离去了。
大宋和哈密有没有能力灭掉辽国,他们不知道,也没有能力去做点什么,但无论铁喜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准备将铁喜带到大辽的想法。
铁喜低头看着绑住自己的草绳,身体微微挣扎了几下,发现想要挣脱草绳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才众目睽睽之下做到这一点。
萧红袖注意到铁喜的动作,睁开眼睛对他说道:“你就算挣脱了,难道以为自己跑的出去吗?”
铁喜环视一圈周围,叹了口气道:“我自己自然跑不出去。”
萧红袖道:“难道你还想着有人能救你?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你,就算找到你了又如何?只要我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他们就不敢碰我分毫。
你知道的,耶律洪基不仅仅喜欢女人,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男人,他一样喜欢。”
铁喜抬头向上看了眼:“外面的天已经暗下去了吧,尉迟文他们应该已经把整个东京城翻一遍了。”
萧红袖笑道:“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但被楚齐打发走了,这里没有人会出卖我们。”
铁喜问她:“来的是尉迟文?”
“不知道。”
铁喜摇摇头:“如果是别人可能就被你们骗过去了,但如果是尉迟文,你们骗不了他,尤其你们抓的人是我,他一定会亲自挨家挨户的查。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救我了。”
萧红袖笑弯了腰:“你不是太子,你是一个骗子,骗子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铁喜目送萧红袖起身离开,然后整个人就靠在柱子上,站了这么久,腿有点麻,垫着脚尖左右扭动。
他很想告诉萧红袖,他不是骗子,但想了想,没必要。
事实会证明谁是对的。
然后,在谁都没注意的情况下,从鞋跟处摸出白天尉迟文给他的纸包。
地窖不大,二十多个人集中在这里,气味非常难闻,能在这种环境里吃下东西的人,铁喜认为他们就是真正的猛士。
萧红袖显然不是猛士之一,所以当她从女人手中接过一碗粥时,眉心皱的很紧,半天都下不去口。
她想要从道口出去,可刚站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我觉得作为你们最重要的财产,我也应该得到一口吃的。”铁喜看着萧红袖。
萧红袖看他一眼,可能是觉得铁喜说的有道理,于是将自己面前的那碗粥放到他面前。
“搞小动作,我就废了你。”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铁喜的小腿又挨了一脚。
他说:“我感觉已经快被你废了。”
萧红袖咯咯一笑,解开束缚他的绳索。
铁喜端起粥,小口小口抿着,待粥的温度降到能入口的时候,应该是真的饿了,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下去,然后紧紧屏住呼吸,似乎在忍受胃里的翻浆蹈海。
萧红袖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的仰过身去,也就是这一个不留意,铁喜飞快将早已攥在手心里的药粉洒进去。
他的动作很快,等萧红袖重新睁开眼时,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看到铁喜将碗放在地上,似乎再也下不去口。
食物是珍贵的,不应该浪费。
萧红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于是她让一个女人过来,将铁喜剩下的大半碗粥重新倒回木桶里,分给其他人。
“没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离开东京了。”萧红袖说道。
“用不用把我的嘴巴塞住,免得出城门时我大声喊叫。”铁喜点点头问道。
萧红袖诧异的看他一眼,再次咯咯笑出声:“你很懂事。”
“我是怕你给我脖子上来一下把我打晕,我这人怕疼。”铁喜看着地窖里的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去盛第二碗粥,笑着对萧红袖说道:“其实你真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战争是人类想要活下去的诉求,面子没那么重要。”
萧红袖说道:“我说的话没有用,没人会听一个女人说的话,这次来东京,是我走出的第一步,未来还需要很多很多这样的功劳,才能在朝堂上拥有自己的声音。
幽云十六州这一仗必须要打,大辽土地虽然广阔,却没有一处是多余的。”
地窖里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坐在地上休息,为深夜的行动养精蓄锐。 第二十一章 从不当骗子的铁喜
铁喜盘腿坐在地上,阖上眼睛,看似假寐,然而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混乱,于是,他悄悄睁开眼睛,正对着的是萧红袖笑吟吟的脸。
“别说话。”
铁喜刚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萧红袖用竖起的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女人的手指很纤细,常年习武让每个指节处都有一层薄薄的老茧,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手指的美丽。
“你是不是在等这里的人发狂?就像你们对莽哈莫做的那样。”
铁喜的喉咙有些发干,冷汗顺着额头不断往下流。
萧红袖口中的莽哈莫大抵就是那个最初将他们抓住的辽国武士,换句话说,他的小动作最开始就没逃过萧红袖的眼睛。
“我亲眼看着那碗粥被倒回桶里了。”
萧红袖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铁喜立刻就明白了,然后郁闷的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萧红袖眼底的戏谑。
萧红袖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们对莽哈莫做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利用那个女人下了毒,同样的计俩,你以为我会中两次吗?
我早说过,你是个骗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所以当你说自己肚子饿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同样的计俩可以使用无数次,只是时机的问题,我错在使用的时机不对。”铁喜摇摇头说道:“我应该等你们带我去辽国的路上再用,肯定能成功。”
“药在哪儿?”
“没了。”铁喜看着她:“我身上没必要带那东西,刚刚给粥里下的药是尉迟文在柴房给我的。”
“但你知道它的制作方法对不对?”萧红袖站起来:“我很喜欢,等回到了大辽,我会让你告诉我的。”
“我猜你准备把它用在耶律洪基身上,这样你们就可以换一个新皇帝了。”铁喜开口说道。
萧红袖笑而不语,算了算时间,转头看向地窖的入口处。
没过多久,那里果然传来动静,瘦弱的大宋人从上面下来,对萧红袖点了点头。
地窖里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收拾兵器,准备离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用绳子将铁喜重新捆住,正准备用东西堵住他的嘴时,铁喜看向萧红袖开口说道:“我不喜欢骗子,所以我也不喜欢骗人,前面说的话都是真的。”
萧红袖看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铁喜的嘴就已经被男人用一块腥臭的抹布堵住了。
萧红袖收回目光,率先从出口爬出去,下一秒就愣在了夜色中。
尉迟文就站在地窖口三丈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身后,站满了披盔戴甲,手执马槊的甲士。
…………
“机会送到你面前了,但很明显,你失败了。”目送甲士将萧红袖和地窖里的几十人全部押走,尉迟文收回目光对铁喜说道。
他知道铁喜一直期待着一场冒险,不仅仅是他,所有听说过铁心源传奇故事的人都期待自己这么一场惊险刺激的冒险。
事实证明,铁心源能做到的事情,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做到,哪怕他的条件比铁心源强的多。
“我……”铁喜张了张口,脑袋里转过很多念头和许多许多理由,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没话说。”
“走吧,官家在御书房等了一天你的消息。”尉迟文带着铁喜走到马车旁说道:“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再参与了,整个大宋现在最值钱的就是你。”
“不过你这一趟也不算没收获。”尉迟文顿了顿,又说道:“一条不在名单上的大鱼,三品大员,如果不是他,我也没这么容易找到这。”
铁喜点点头,没有问尉迟文那个人是谁,因为是谁都无所谓,辽国的压力下,整个宋王朝,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变节都不奇怪。
西夏被灭的时候,赵祯有多兴奋,铁喜比谁都清楚,当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机会出现时,赵祯将所有人驱离,一个人在宗庙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以后这种事,让我做我也不做了。”铁喜看向尉迟文,认认真真的说道。
“开窍了?”尉迟文一愣。
“也不算,只是发现我吃不了这种苦,你知道地窖的味道有多难闻吗?你知道我看着那些人将擦汗的麻布塞进我嘴里时,我有多痛苦吗?”铁喜说道:“他们说我父王是个英雄,我相信,但那会儿的感受还没这么深,现在我才明白,父王这一路吃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
尉迟文翻了个白眼,懒得理铁喜。
马车驶进皇宫,铁喜做的第一件事就赶到御书房向赵祯问安。
赵祯坐在椅子上,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直到铁喜在地上跪倒双腿麻木,靠咬住嘴唇才能勉强不发出声音,才长叹一声:“起来吧。”
铁喜双腿木的厉害,连续3次都没站起身,第四次才靠胳膊撑着慢慢挪到椅子旁坐下,缩着脑袋迎接来自赵祯的训斥。
一个半时辰后,铁喜木着表情离开御书房,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铁家祖宅。
他走进门的时候,尉迟文和铁嘎正烤着一只滋滋冒油的羊羔,出乎意料的是,还有第三个人在,唐小小。
两人对铁喜的到来并不意外,连头都没有抬,所有精力都面前的烤羊羔身上,有一种无声的比拼,好像等羊羔烤好后,谁先抢到最肥美的一块肉,谁就赢了。
只有唐小小看到铁喜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铁喜点点头,让她站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尉迟文旁边,也不管羊羔熟没熟,直接用刀子割下一块羊腿肉,大口大口咬起来,愤恨的模样,好像手里攥着的不是一块羊肉,而是仇人似的。
“只是外表焦了,热气还没有渗进肉里,里面都是生的,小心闹一晚上肚子。”尉迟文瞥他一眼,说道。
“明天正好有借口不去上学,好好在床上睡一天。”铁喜将一整块肉吞进肚子里,才满肚子怨气的说道:“你知道我被骂了多久吗?整整一个时辰,连一句重复的词都没有。
用他的话说就是,未来大宋再次发生战争,我肯定会御驾亲征,然后被对手活捉,变成亡国之君。”
“人说的有道理,你气什么呢。”尉迟文瞥他:“没今天的教训,你不就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吗?早说过让你在东宫等着,一切都让我来处理,你非不听。”
铁喜正想反驳,铁嘎看了他一眼,开口说:“是这个道理。”
“怎么连你也……”
“你自己想一想,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有些太顺了。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是不是正好反过来了?”铁嘎说道。
铁喜直接将目光落到尉迟文身上。
铁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看书了,让他看圣人书还不如杀了他,更别说这么流利的讲出来了。
“没错,我说的,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已。”尉迟文大大方方的承认:“大王以前说过……”
“人不能过的太顺,前面太顺,以后就会为过去做出补偿。”尉迟文话没说完,铁喜就木然开口替他补充完:“但我父亲还说过,这是瞎道理,有些人顺就是会顺一辈子,有些人倒霉,也会倒霉一辈子。”
“你觉得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尉迟文瞥他。
铁喜没作声,目光倒是落在唐小小身上,用眼神询问尉迟文,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我准备让她进密谍司。”尉迟文看了眼唐小小说道:“培养两年,以后是个能用的帮手。”
唐小小腼腆的一笑。
铁喜的目光在唐小小的胸口停留了一秒,收回目光。
他现在不想见到的这女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白日在房檐处看到的风景。
或许,不应该拒绝宫里的教养嬷嬷。
这个念头在铁喜脑中一闪而逝,他立刻摇摇头,将思考重新拉回来:“萧红袖呢?”
“这女人有点厉害。”尉迟文用小刀给自己切了一块皮,他觉得吃烤全羊这东西,就该七分皮三分肉才好吃,哪像铁嘎这种人,抱着羊蹄就啃,暴殄天物。
“负责审讯她的人是韩琦,整整一个时辰,那女人居然什么都没说。”
“没用刑?”
“该用的都用了,她继续这么硬气,不该用的也得用了。”尉迟文看了一眼铁喜:“她和韩琦那伙人没关系,韩琦自己也急着证明清白,肯定会让那女人活着,你想用她干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把她放回辽国。”
“你疯了?”尉迟文差点把手里的肉丢掉。
“那女人想要杀了耶律洪基,辽国皇庭内肯定有和她一样想法的人,所以我想着,我们能不能帮她一手。”铁喜给自己切了一块焦黄的肉皮,然后将肉皮撕成两半:“让辽国分裂成两个。”
“你要是困了可以直接去睡觉,没必要和我们说梦话。”尉迟文对铁喜的想法很失望。
这个计划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他甚至懒得去想这里面有多少漏洞。 第二十二章 对未来的谋划
尉迟文将羊小腿啃的干干净净,忍不住回头看铁喜:“你认真的?”
“对。”铁喜点头:“如果萧红袖能撑到明天早上,我就准备去找皇爷爷,告诉他我的想法。”
“为什么?”尉迟文不理解铁喜的想法。
“你们前面不是说了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不觉得这女人全都符合吗?”
“说重点。”尉迟文面无表情。
“这女人是耶律洪基的外甥女,她很矛盾,一方面崇拜耶律洪基,另一方面又对耶律洪基的堕落感到不甘。如果说谁有机会杀了耶律洪基,这女人绝对是其中之一,她会把耶律洪基最辉煌的一面留在世界上,然后让现在的耶律洪基消失。”
“看来你们在地窖里聊了不少。”尉迟文挑眉,回头看向铁嘎。
铁嘎将手里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碎,咽下去,然后才开口:“不用看我,我是武将,没你们那么多弯弯肠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就说,不需要我做事的话就不用管我。”
尉迟文收回目光,如果不是有一同长大的经历,他绝对不会和铁嘎成为朋友,用王后的话说,脑袋里装的一团浆糊。
“其实没说什么,但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甘,她之所以来东京,就是为了挣功劳,好在耶律洪基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用处后,你说她会做出什么?”
铁喜躺在地上,看着月亮:“这个世上有很多愿意为了国家牺牲一切的人,大宋有,西夏有,辽国一样也有。哈密国的新式火器让辽国引以为傲的骑兵成了笑话,我们知道,哈密国知道,辽国人不知道,耶律洪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们有这么个东西,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威力。
人的记性是长在痛觉上的,没有真正挨过打,是绝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所以让一部分人先挨打,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同胞挨打,就会想方设法的挽回……
萧红袖就是这样的人,她会为了辽国来完成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目的就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她也一定会为了挽救辽国,不惜牺牲一切。”
“你怎么想的?让萧红袖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再把她放回辽国?先不说她会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行动,耶律洪基要那么容易被刺杀,他早就死一万次了。”尉迟文冷笑:“更大的可能是这女人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后,反而让辽国有了戒备,徒增我们的麻烦。”
“有区别吗?”铁喜斜着眼瞥尉迟文:“是城墙拦得住大炮,还是骑兵挡得住火枪?”
尉迟文不说话了。
“每一个人都对这场仗充满了信心,唯一失败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傲慢轻敌。”铁喜说道:“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反正我这个计划要么锦上添花,要么雪中送炭,都没坏处。”
“你是太子,你的想法只要官家同意,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其实不必来问我们。”这么会儿功夫,羊羔的身子已经消失了一半:“你问我,我就说我不管,不插手军政是我来时,大王特意交代过的。”
“我知道。”铁喜点点头:“我就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幽云十六州之战不是我们应该想太多的东西,你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后宫。”尉迟文坐直身体,看着铁喜:“你记得我们之前说过,董妃遇袭对谁的好处最大吗?”
“皇后。”
“对,这次抓的人叫魏武奇,龙图阁大学士,他老婆是董妃的表姐。”尉迟文说道:“闫思奇明日就会被秘密接入东京,后宫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全是麻烦,还有你答应人家的东西。”
尉迟文看了眼唐小小:“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也去开封府看了下卷宗,不说事情是否真有蹊跷,单凭唐彦胆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想不杀都不行。”
“我知道。”唐小小见三道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想不开口都不行:“我兄长性格跋扈,自讨灭亡,但他从未在我面前撒谎,所以我只想求他一个清白。”
“等消息吧,我已经让人去取证了。”
四个再顾无言,第二天一早,铁喜和尉迟文便出发去了天牢。
韩琦这个老大人并不想见到铁喜,所以两人来到这里时,老大人在一炷香前便离开了。
铁喜看了尉迟文一眼,无声的笑了笑。
事到如今,他和韩琦这位老师,除了名义上的撕破脸皮外,已经彻底形同水火了。
“如果是大王,韩琦死定了。”尉迟文这样说道。
“可惜不是。”铁喜对韩琦有一种说不上的感受,很矛盾。
董妃没有怀孕之前,韩琦对他虽然冷淡,但也真挚,切实把他当做大宋未来的官家看待,但这一切都因为闫思奇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
铁喜对韩琦说不上恨意,只能说是一种对老人家的无奈和讨厌。
有一种逆反心思,就想什么都和他对着干。
母亲在信里说,铁心源管他这种心思叫做叛逆期,并且在信里很明确的说了,让他压抑住这种心思。
母亲不知道,父亲其实也偷偷给他写了一封信。
上面说,和以前一样,只需要克制,不需要压抑,考虑清能不能接受后果,如果能接受,放肆也不是不可以。
父亲和母亲对他是两种态度。
母亲认为他无论如何都该成为大宋的官家,和尉迟文一模一样。
父亲则认为,如果他想,就去做,不想了,就回家,大宋的官家不能说没什么大不了,但和他这个当儿子的意愿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铁嘎也是这种心思,所以对他的事情不像尉迟文那样担心,或者说,铁嘎有些期待他回到哈密。
东京虽然繁华,终究不是他们的家。
铁喜悄悄叹了口气,相比而言,他其实更喜欢母亲的想法。
铁心源的措词是一种无声的逼迫,表面上看,一切以他为主,但实际落在他身上,如果他做不到,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温和的言辞像是一只巨手,每每当他想要停下来时,将他推着继续向前走。
两人来到关押萧红袖的天牢,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凄惨的人。
韩琦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留情,一整夜的时间,除了杀了她以外,所有酷刑都上了一遍,女人都咬牙挺过来了。
“水平还是差了点。”与铁喜下意识的蹙眉不同,尉迟文绕着萧红袖走了一圈,津津有味的评判道:“如果是我的话,这里的伤口还要更深些。”
铁喜没有接尉迟文的话,让人在萧红袖脸上泼了一盆冰水后,后者便清醒过来了。
女人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过去的姣好,左脸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已经结痂,但还渗着一些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萧红袖眼珠转动,看到铁喜后,咧了咧嘴,什么都没说,又重新垂下眼帘。
“我说了我不是骗子,对不对。”铁喜站在萧红袖身前笑了笑:“就算没有让楚齐出去,他们也能找到我,因为他们真的会掘地三尺。”
萧红袖阖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我来这里也不是想问那些东西,没有意义,所以,咱们聊聊?”铁喜让人给萧红袖喂了些水,又在身上的伤口处抹上药,笑吟吟的说道。
萧红袖仍旧不理会他。
“我想放你回大辽。”铁喜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萧红袖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却是抬起头,轻蔑的扫了铁喜一眼,显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昨天晚上我就和他们说,如果你能挺过昨夜,我就去找我皇祖父,放你离开。”铁喜说道:“因为我很佩服你,换做我是你,我肯定想办法从辽国溜走,找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藏起来,安静的等待结局,不像你,还有一颗救国之心。
这是一种很高贵的品质,我觉得不该让它埋没。”
“你是来讽刺我的?”萧红袖咧嘴笑了笑,一夜的折磨让她声音变得嘶哑,像是钢铁和地面博擦似的,有一种金属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什么都不会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和人果然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我给她说了那么多我不是骗子,她还是不相信我。”铁喜回头对尉迟文摊摊手。
尉迟文翻了个白眼,这种情况相信他才有鬼了。
如果他是萧红袖,也会觉得铁喜和韩琦是在场白脸和红脸。
“你既然说要放了我,那为什么还不放开我?”萧红袖讥讽的对铁喜说道。
“我还没找皇祖父说这件事,私放犯人是死罪,何况你刺杀的还是贵妃。”铁喜上下打量着她:“我准备带你去大宋的将作营看看。”
萧红袖愣了愣。
“我想,你来大宋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刺杀董妃吧?”铁喜看着萧红袖的眼笑道:“是为了新式火器?” 第二十三章 找我老婆
萧红袖抬头看着他,几秒后又垂了下去。
“我昨天晚上回宫的时候才知道,前天将作营闹了贼。”铁喜慢慢的说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一夜只有莽哈莫一个人在,可惜你失败了。”
“如果不是消息出了错,我早就……”萧红袖露出一抹讥讽。
“消息没错,只是新式火器是哈密与大宋最重要的机密,除了相关人员外,在大宋就只有皇帝和我知道。”铁喜摇摇头说道:“既然知道有官员是你们的细作,怎么可能把真消息透露出去。”
“辽国的失败是注定的,如今的大宋和哈密国力加起来远远超过了辽国,哪怕没有新式武器,你们也不可能打的赢。”铁喜撇着她,淡淡说道:“战争说到底还是比拼双方的国力,邪门歪道可以赢得胜利,但赢不了整场战争。”
“如果你们真这么有把握赢了大辽,你就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废话了。”萧红袖冷笑的说道。
“有把握和必胜是两回事儿。”铁喜表情不变:“能用最少的代价赢得战争的胜利,谁会说不呢?”
“那你在这和我废什么话?”
“因为我不是英雄,所以我喜欢毁掉英雄。”铁喜笑着说道:“我会让皇祖父放了你,同时也会让你看到新式火器的威力,那时候你就知道如今的大辽在大宋和哈密面前就像一只被剪光了毛的羊,除了瑟瑟发抖外,什么都做不到。”
铁喜冷笑的靠近萧红袖:“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什么人吗?就是从小没吃过苦的人,很不巧,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从小到大,从没人敢绑我,更别说差点杀死我,还把那么腥臭的抹布塞进我嘴里,你不是想拯救国家,想打赢和大宋还有哈密的战争吗?我偏不让你死,让你亲眼看着你们辽国的军队是怎么被大宋和哈密的联军击溃。
至于灭不灭掉你们,我说了不算,但我想你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和过去的大宋一样,每年给大宋进贡岁币。
据我所知,你们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只能用牛羊,战马,女人来代替,几年之后,你们还剩下什么?”
萧红袖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铁喜也笑了:“皇祖父那边不会拒绝我,所以你自己想好,要不要活着回到辽国,这是一个交易,如果你想活,记得把筹码摆出来。”
尉迟文始终没有开过口,直到和铁喜一起从天牢出来,才看他:“漏洞百出。”
“凡事总有第一次,你不能让人第一次做事情就做的十分完美吧。”铁喜对尉迟文的嘲笑不以为意:“凡事领会精神就行了,萧红袖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等着吧,她肯定会把辽国在大宋的细作名单交出来的。
她会用一条大鱼来换取自己的生路的,我皇爷爷也很乐意按照名单,将那些人的头提溜出来砍了。”
“你就不怕她瞎写一气?”
“和我有什么关系,皇祖父自会分辨,哪些人可以杀,哪些人不能杀。”铁喜说道拉住尉迟文的胳膊:“我准备去北海郡王府,你去不去?”
“你要干什么?”
“找我老婆。”
…………
赵姝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被众人瞩目的感觉,跟在铁喜身后走出郡王府的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一半集中在铁喜身上,另一半则在打量着她。
对于这些打量的畏惧目光,赵姝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们都是欺负过她的人,害怕即将到来的报复。
赵姝其实没有这个意思,这个世界上有以德报怨的人,赵姝觉得自己不是这种人,但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报复回来。
事实上,当铁喜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就只剩下这一个人了。
她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美好爱情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那天的种种下来,赵姝只想靠近铁喜的身边,就像昨天下午那样彼此对视着。
从铁喜的身上,她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那抚摸着肩膀的大手,他身上阳光的味道。
喜欢上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一天而已。
她此时甚至有一个明知不对的想法,过往的苦难,似乎是一种苦难的磨砺,让她有机会靠近铁喜。
铁喜能感觉到赵姝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以前他想娶一个像母亲一样精明能干的女子,但是现在他发现,赵姝这种内敛温柔的女子一样很美好。
刺客被全部抓获,东京城重新恢复了生机。
很多的店铺正在做各种活动,抓紧想要将封城这几天的损失补回来,卖鞋子的伙计大声吆喝着的向街上的走来走去的行人推销自己的作品,铁喜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鞋子肉眼可见的做工不好,这个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在外观上花了很多功夫,惹得很多手里有闲钱的傻瓜妇人围观。
哪怕明知道这鞋子穿两天肯定会破,也愿意慷慨打开自己的钱包。
他也是傻瓜之一,当注意到赵姝的眼神在造型精巧的鞋子上多停留了两秒,他就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
上一次逛街,赵姝非常的紧张,目光始终集中在自己的脚尖和铁喜的脚跟上,但有过一次经历,这一次她就大胆了很多。
大街上的一幕幕对她来说非常的有意思,走走停停,看得都有些流连忘返了,买了一大包桂花糕,给铁喜一块,等他咬上一口,自己才去吃第二块。
糕点很干,吃的口渴了,两人就来到香饮子店,要两杯口味不同的饮料,彼此分享。
赵姝喝饮料的模样,让铁喜感觉像看到了一只仓鼠,嘴巴鼓鼓的,非常可爱,最让铁喜喜欢的就是赵姝身上的味道,非常的干净,除了皂角的味道外,就只有一种淡淡的幽香,据说是女人的体香,奇怪的是铁喜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反正,肯定不是粉的味道。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走在一起,很引人瞩目,尤其是一些带着女伴的才子们,看向铁喜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不着粉黛,也能那么干净。
赵姝对这些目光已经习惯了,不但吃到了很多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小吃,还得到了和铁喜一起分享香梨汤的经历。
香梨汤的味道很甜,就像少年身上的阳光味儿。
铁喜也很满意,不论他买什么,赵姝都会很仔细的尝上两口,好吃,会露出惊喜的表情,不适应,也会安安静静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吃完,这让铁喜的购欲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不知不觉的两人的手上就提着无数用荷叶包裹麻绳系起来的大小包裹,还有两个造型精美的糖人。
铁喜不喜欢吃肉饼,他总觉得里面有一股腥味儿,赵姝却非常的喜欢,于是铁心源一口气就买了三个,赵姝的肚子看起来小小的,结果居然全部吃完了。
两个人之间说的话并不多,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半个东京城,铁喜甚至还去赌场转了一圈,抛掷了几把骰子,运气很差,输了一百多个铜子,但赵姝的运气很好,赢了一百多个,两人出来的时候表情都很高兴。
瓦市子里面见到了两个妇人正在骂架,骂架的原因知道的人没几个,看热闹的却很多,几个喜欢起哄的更喊着让两人打起来。
铁喜感觉自己在这两个妇人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原来骂人还可以这样骂,以后要是谁在敢给他上眼药,他就可以把学来的这些词全部倾吐出去。
这一切都是在铁喜堵住赵姝之后干的事情,他骂人可以,要是教坏赵姝,以后给他来上几句,他就受不了了。
他身上带的零钱快要花完了,赵姝就想把自己迎来的铜钱全部给铁喜,铁喜没要,反而把身上剩下的铜钱全部装进了赵姝的口袋,告诉她,以后在郡王府如果让下人做什么事,可以将这些铜板给下人,下人就漂漂亮亮的完成了,然后看了眼逐渐开始昏黄的天色,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一件他已经遗忘很久很久的事情,那会儿他很小,很多人以为他还不知事,但那会儿眼前看到的事情,已经被他记在心里了。
铁心源带着赵婉在厨房做饭,气氛很美好,于是,他就将赵姝带到了铁家老宅。
“你怎么又不回……懂了。”
尉迟文正躺在树荫下看书,听到动静,正想问铁喜今天为什么还不回东宫,结果看到了赵姝,和两人手腕上大大小小的袋子,就明白了。
“今天晚上吃汤饼怎么样?”铁喜笑着说道。
“怎么吃?”
“自己做。”
“你会做?”尉迟文诧异的看着铁喜,他印象里,从没见过铁喜下过厨。
“不会,你呢?”铁喜很光棍的摇摇头,问尉迟文。
“我也不会,你可以去太后开的汤饼店吃。”尉迟文合上书,说道。
铁心源在哈密站住脚后,东京城的七哥汤饼店就重新开业了,用太后的话说,人要有个念想,铁心源就是这家汤饼店养大的,虽然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不可能在去当个老板娘,但这家店只要开着,她就会感到非常安心幸福。 第二十四章 父母的约法三章
“没事,我知道怎么做的。”
记忆的复苏,让铁喜对铁心源当初做汤饼的每一个步骤都回忆的清清楚楚,拉着赵姝走进厨房。
赵姝还是第一次来到铁家老宅,眼睛偷偷打量着一切,她从嬷嬷那里听说过,从屋子的整洁程度能看出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
铁家老宅很干净,厨房里的灶具、厨具都很干净,没有寻常家里一样沾染了污渍,赵姝还观察到即使在难清理的角落处也没有污垢,尉迟文和铁嘎每天的清理洗刷都进行的非常细致。
“赵姝,你会洗摘菜吗?”铁喜抽出了一个盆,盆中放着今天刚送来的新鲜菜品,“洗干净菜叶,然后把里面坏掉不能食用的抽取出来。”
“会。”赵姝洗了下手,接过了铁喜手中的盆。
“其实我们经常在这里自己做饭,这点是学我父亲的,我父亲做的菜非常好吃,即便是现在,他也经常下厨。”铁喜一边捣鼓蔬菜,一边说道。
赵姝洗摘着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会做汤饼。”
铁喜一愣,回头看她:“你会?”
“嗯。”赵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铁喜也不深问,一个郡王家的女儿会做汤饼这种最普通的食物,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那你来教我,我还不会做。”铁喜对着赵姝笑着说道,“今天晚饭就交给大师傅你了。”
一声大师傅说的赵姝不好意思起来。
尉迟文说铁嘎今晚不回来了,铁喜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哪里,无非就是那几家青楼之一。
据说铁嘎最近和一个青楼女子走的非常近,似乎有将那个女子买下来的想法,不过想到哈密的妻子,还在犹豫。
铁心源虽然从没说过不让他们娶很多老婆,但他自己只有赵婉和尉迟灼灼两个老婆,这就让铁嘎还有尉迟文这种铁心源一手带出来的后辈感觉压力非常大。
倒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自己的老婆比铁心源还多,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大概洗完了今晚上要用的菜后,铁喜擦了擦手。
赵婉正在案板上切肉,铁喜观察了一会赵姝的动作后,也抽出了菜刀。
“让我来试试。”
“啊,还是不……”
“放心,我观察很久了,不会切的太丑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铁喜切菜切肉的速度很快,而且切出来的成品从外观上来看都和赵姝没差多少。
赵姝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会自己做饭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下厨的次数很多,但看着铁喜的进步神速,她没有一丝嫉妒的感觉。
铁喜就是铁喜,不管什么方面都是那么的厉害,她由衷的为铁喜感到高兴。
而且即使是枯燥的切肉,铁喜脸上都挂着笑容,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也足以看出他的为人处世。
但两相对比之下,习惯了卑微的她又忍不住垂了垂眸子。
有了铁喜的帮助,赵姝也从洗摘切削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她系着小围裙开始调汤。
把面粉和水调好比例,然后放在盆子里能揉捏均匀,再用擀面杖擀成一张不厚不薄的面饼。
赵姝会的不仅仅是汤饼,还有一些佐菜,将铁喜切好的肉条裹上面粉和鸡蛋,放进油锅里一炸,诱人的香味在厨房里蔓延开来。
一顿饭做好,尉迟文吃了整整两大碗,赵姝和铁喜吃的却不多。
“以后要是不干皇帝了,你俩就在东京城开个汤饼店算了。”尉迟文大大的打了个饱嗝儿,说道。
这句话一出来,赵姝用一种特别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尉迟文撇撇嘴:“别看我,这是太子殿下的原话,皇帝无非就是一个工作而已,既然是工作,自然有不干的时候。”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铁喜倒是没否认,成为大宋的官家是他的终极目标,当目标完成之后,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好呢。
铁心源以前就经常说,哈密王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守着母亲,带着一群兄弟姐妹安安分分的过上一辈子。
欧阳修说,这是一种境界,但实际上,所有人都觉得铁心源是吃饱了胡说八道,当个富家翁还能比一国君王更好不成?
“太子殿下很聪明,无论做什么都上手很快。”赵姝决定转移这个话题。
那天的事情后,她本以为铁喜是一个性格急躁的人,毕竟瞧他的身手像是经常打架的样子,但看着今天铁喜认真卖力的表现,忙碌中不见焦急,机械的重复也不耐烦,脸上始终平淡,性格温文儒雅。
这样性格沉稳的人,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可以说仅此一例。
吃完之后,负责收拾厨房就是尉迟文了。
赵姝不想回家,和铁喜在一起的时间是快乐的,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因为一贯的内敛,当铁喜说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却说不出想要多呆一会儿的话,只好沉默的坐上轿子,回到北海郡王府。
“瞧见那丫头的眼神没,舍不得你。”尉迟文钻上铁喜的轿子,冲着郡王府的大门努了努嘴。
“嗯。”铁喜点点头,自然看的到。
“那你不把她留下?相信我,只要你说让她今晚别走,她肯定会留下,郡王府也不敢说什么,最多就是回去被官家骂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尉迟文笑着说道:“反正你最近不是也想女人的很吗?”
“不会说人话可与狗同住。”铁喜瞥他。
“换铁嘎来,说的比我还难听。”尉迟文对铁喜的虚伪不屑一顾:“换以前,你连小姑娘的手都不牵,现在呢,牵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眼睛看的地方也不对。
这没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样,铁嘎更是不知道在多少草垛里打过滚儿了,别当我是瞎子,人家坐上轿子的时候,你嘴巴动了不知道多少下,就是想把人家留下来,最后为什么不留?”
“她自己没说。”铁喜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种事你指望人家一女儿家说?”尉迟文瞪大眼睛。
“不是。”铁喜想了想,说道:“你觉得赵姝这个人怎么样?”
“没多好,也不坏。”
“你不觉得她太安静了吗?”铁喜问道。
“这不好吗?”
“挺好的,但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就有问题了。”铁喜说道:“我父亲和母亲有约法三章,你知道吗?”
“不知道。”尉迟文摇摇头。
铁心源的家事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这种私密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反而会出问题。
铁喜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不算什么私密事情,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玉莲香的事情你知道吧,我父亲后来专门和母亲谈了一下,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不能隐瞒,想做什么,就应该说出来。
就算是生气,也要说出自己生气的理由,然后再去调和解决,沉默和威胁没什么区别。
赵姝现在这种情况,就属于什么都不说,好的不说,坏的也不说,想要什么不说,不想要什么也不说,她明明不喜欢吃炒饼子,但因为是我递给她的,她就一点不剩的全吃完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她这种性格真的是人吗?”
“你自己选的。”
“当然,我也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选她。”铁喜点点头:“所以我想让她更像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要说出来,逆来顺受不该出现在未来母仪天下的女人身上。”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和她说这些?”尉迟文很快反应过来:“你不和她说,让她自己悟,她悟的名字?你自己说过的话,沉默等于威胁,这不就是威胁?不说想留下,那就别留下了。”
铁喜:“……”
尉迟文看着他,半晌,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半晌,尉迟文停下笑声,认真的看着铁喜:“我开始以为唐小小那个女人是在胡说八道,所以我专门让人去查了一下,她这些年真的在替他兄长寻找证据。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本不可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说好,我的确准备用那个女人。”
“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铁喜反问他。
“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最后做主的是你。”
“很简单,该收集证据就收集证据,该了解什么就了解什么,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等到最后替她翻案就行了。”铁喜停顿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我想很久了,你不觉得我们在东京城太孤单了些吗?”
“谁让你这个铁家儿子想当赵宋的皇帝呢。”
“我皇祖父这一生,当的起一个‘仁’字,但这个‘仁’是对百姓,对待文武百官就不是这样了。”
“龙不发怒哪来的威慑力。”
“但有些时候也太不讲道理了,就像唐小小兄长这件事,不管唐彦有没有对那个女子下药,导致人家死亡,反正这件事传开了,唐彦就没有一丝存活的可能。他必须死,必须给全天下一个交代,必须在全天土地。
至于唐彦到底是不是冤枉的,谁会在意呢?” 第二十五章 民心与正义的背道而驰
“侍御使何再义。”
尉迟文面无表情的报出一个名字:“因为想要独吞家产,被兄妹四人告上开封府,如今被禁足在家内不可出门。”
“他大舅子是郭子豪,是韩琦的心腹之一,据我所知,他一直在动用关系想保住何再义的官职。”铁喜笑了笑:“但是没人敢帮他。”
“可以。”尉迟文认真的说道:“早就该和韩琦那个老东西翻脸了,不过你打算怎么保住何再义?不是我说,这件事很难很难,虽然没有闹到官家面前,但谁都知道,这事真捅上去,别说丢官职了,何再义的下场只会更惨。
而且我想了一下,这事不能我们主动,否则目的太明显,郭子豪反而会认为是我们在求他,最后扔一句太子英明,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帮唐彦翻案后,他自己会找上门。”
“郭子豪家里经营着染料坊,半个河南府都是他家的生意,正好可以拿一笔钱,因为铁路的事,咱们手里都没多少钱。”
“那你回去算算郭家的家产,看看咱们要多少合适。”
…………
雷厉风行是哈密国的标签,铁心源是一个追求效率的人,所以他带出来的每一个人都将效率看做至高目标。
第二天中午,郭家明面上的所有财富就清清楚楚记录在一个本子上,工工整整的摆在尉迟文的案头。
铁喜则坐在御书房,安静的等待赵祯看完折子上的全部内容。
“唐小小救了你的命,这是功劳,当赏,但你要为此替他的兄长翻案,更别说是这么久远的案件……”
赵祯合起折子,皱眉看向铁喜。
“应人之事,忠人之托。”铁喜笑道:“既然答应了别人,却不去做的话,孙儿岂不成了无信之人,而且孙儿早就和唐小小说清楚过,如果那个女孩儿的死因真是因为他兄长的缘故,那我也不会替他翻案。”
赵祯没有说话,而是重新将目光在折子上,几秒后,凝重的看向铁喜:“你这是让包拯死了都不得安生啊。”
“孙儿以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与时间无关,与身份无关,即便包大人仍活着,看到这些证据,也会大方的承认是他思虑不周。”
“先说萧红袖的事吧。”赵祯摇了摇头:“你想放了她,为什么?”
“皇爷爷以为,此次幽云十六州之战,我们胜算几何?”
“九成五。”
“正因如此,仅仅拿下一个幽云十六州,孙儿觉得还不够,孙儿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彻底瓦解辽国,至少也要让他百年之内不成气候。”
“放了一个萧红袖,就能做到?”
“一个萧红袖不行,但一百个萧红袖可以,就像大宋虽然年年给辽国送去岁币,却也随时准备与辽国进行决战一样,如今形势逆转,辽国也有英杰之士在想如何对付大宋和哈密。
萧红袖就是其中之一,火炮的威力已经在西夏之战中得到印证,所谓高墙坚石只是一个笑话,当辽国人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在新式火器下一样会如同土崩瓦狗一样溃不成军时,他们会怎么做?”
铁喜顿了顿:“当城墙和骑兵都不能成为保护他们的屏障时,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逃跑。
但耶律洪基不会,他的傲慢只有当大宋与哈密兵临城下时才会被击碎,萧红袖的父亲萧道祁正好是手握重兵的北大王,当耶律洪基要求萧道祁出兵的时候,明白不可能击败联军的萧道祁一定会选择用空间换时间,不予救援……”
赵祯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好一会儿,笑道:“我要思考一下。”
所谓思考一下,就是去和大臣们商量一下,赵祯从来不是专断独行的君王。
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即便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铁喜不觉得他们会拒绝,所以话题便重新回到唐小小身上了。
“唐彦的案子,不能翻,但如果你能证明他是清白的,皇家可以补偿她。”
铁喜点点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一件历时已久的案件,与开封府的威严,官家的颜面比起来,唐彦是否清白根本不重要。
“唐彦于七年前进京,因为贪恋李巧美色,总以县令之子在她面前炫耀,经常给李巧送各种珠宝首饰和衣物。”
“李巧并非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一直以各种理由拒绝唐彦,并且屡次拒绝唐彦的邀请。”
“唐彦在成都府时就贪恋女色,从未被人拒绝过,结果在李巧身上碰壁之后,恼羞成怒,邀请李巧在泰阳阁吃饭,期间于李巧的茶水中下了大量药物,之后趁其熟睡后奸淫。但因不慎用药过多,导致李巧身亡。
仵作检查过李巧的尸体,以及泰阳阁老板,还有药铺老板的证词都可以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除此之外,唐彦在发现李巧死亡后选择逃回成都府,其父母得知这件事后,不但不劝唐彦伏法,反而一味包庇,最后由开封府派人将唐彦捉回东京行刑。
这些内容就是案宗上的记录。”
赵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铁喜合上卷宗:“我特意去询问了好几个亲历过这件事的人,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审判唐彦时,开封府县衙外聚集的人群足有上百,每个人都高声呼喊要将唐彦绳之以法,换句话说,在民间,唐彦必须要被砍掉脑袋这件事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正确的事情,我想了一下,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无非就是因为唐彦是县令之子,母亲又是成都府有名的商人,家财万贯。”
“官宦之后,巨商之子,就一定会为非作歹,就一定会奸淫掳掠,就一定会无视国法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因为有的人是庇护他们。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要求唐彦必须死。”
铁喜抬头看着赵祯:“民心所向这四个字孙儿也明白,但孙儿觉得,有些时候,民心不代表就是对的。
县衙是为民申冤的地方,事实,国法,应该是他们做事的第一准则,如果用民心来代替事实的话,那要县衙有什么用?”
赵祯笑道:“继续说。”
“根据我的调查,因为唐彦那天买了药,又让泰阳阁的小厮帮忙下了药,加上两人确实发生了关系,所以开封府县衙便认定是唐彦用药过多导致了李巧的死亡。”
赵祯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多,根据唐小小所说,李巧其实并没有拒绝唐彦,两人早已有了关系。”
“案宗所说,李巧的父母没有见过唐彦。”
“但除了李巧的父母外,不少人都见过李巧和唐彦走在一起,态度亲密。”铁喜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攀高枝,李巧很无疑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
她知道唐彦不是良人,科举考试也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和唐彦在一起,很有可能等科举结束之后,唐彦一声不响的消失,到时候她反而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料,看审判唐彦时的状况就知道了,落井下石一直都是民心所向。
唐彦之所以激起民怨,说到底无非就是今日不让唐彦付出代价,明日是不是就会有另一个高门之后仗势欺人,对他们的女儿做这种事?”
赵祯微微颔首,这就是包拯将唐彦砍头最直接的理由。
“我让人去询问了认识李巧的人,她虽然朴素,但和唐彦进出一些场所时,穿着却与高门小姐没什么不同,身上也佩有唐彦送的首饰,这些首饰价值不菲。根据唐小小所说,其中还有一件是唐母送给唐彦的墨玉,但这块墨玉唐彦回到成都府的时候却没有佩戴,而认识李巧的人则说见过她手里有一块墨玉。”
赵祯摇摇头:“这些不能说明唐彦是清白的。”
“我知道,但这些足以说明两人认识,而且关系已经很近了,否则唐彦这种人是不可能连唐母给他的墨玉都送出去。”铁喜点点头:“最重要的一点,是药店老板的话,不仅仅是唐彦在他那里买过药,李巧也曾偷偷在他那里买过药,一个清白女孩儿为什么要去买那种药,这里面不是很有问题吗?
所以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服用这种药物本身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习惯?这种药物皇爷爷应该知道,如果大量服用的话会致死,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因为唐彦每次都要让李巧服用这种药物助兴,所以那天李巧也主动买了药,并且服下,然后又服用了唐彦下的药,最后才出现了这出悲剧?”
“你说的这些只是猜想。”
“但开封府县衙记录的案宗明显也证据不足,人命关天,想要判定一个人确实有罪,就应该有足够证明真相的证据,拿不出这种证据就草率的宣判一个人人头落地,这不是国法,而是一个刽子手。”
…………
铁喜回到东宫的时候,尉迟文已经在等他了,后者给铁喜倒了一杯茶,才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铁喜摇摇头:“案宗不可更改,但皇祖父说皇家可以给唐小小一些补偿。”
“意料之中。”尉迟文点点头:“萧红袖的事呢?”
“皇祖父说要和大臣们商量一下。”铁喜郁闷的说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大宋虽然一直想将幽云十六州夺回来,但实际上,包括皇祖父对辽国的恐惧早就深入骨髓了,原来他们居然从没想过一鼓作气灭了辽国。” 第二十六章 尉迟文的爱情(一)
“因为你没被辽国揍过。”尉迟文撇着他,一针见血:“你如果被一个人揍了一百年,等有一天你发现他很虚弱,而你已经很强壮了时,你也会犹豫,自己到底能不能打过他,真把他逼急眼了,会不会又反过头揍你一顿。”
“有道理。”铁喜点头:“你今晚要和商会的人去喝酒?”
“怎么,你也想去?”尉迟文睨他。
“不去。”铁喜摇头笑道:“我准备去接赵姝。”
这天没法聊了。
尉迟文感觉这个世界都在针对他,就在铁喜来之前,铁嘎刚从这里离开,离开的原因是铁嘎说想老婆了,所以决定去青楼缓解一下思念。
听着有些扯淡,但铁喜坐在椅子上说思念的时候,尉迟文知道他是真心实意。
想想身边的人,除了他和年纪较小的铁喜外,似乎都已经有了妻儿,就算是铁喜,也已经和赵姝定下了婚约。
他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女人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尉迟文就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今天和铁嘎呆久了,也变成傻子了,起身离开老宅,坐上轿子往商会的酒楼去。
…………
于若菊知道东京是一个到处都是钱的地方,否则她也不会离开家乡来到这里闯荡,但是她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有钱。
身着错银鎏金的胡人舞姬,白玉制作的酒杯,辉光从酒楼的窗户后面偷出来,荡漾在里面的是铺天席地的物欲和奢靡。
最奇怪的是,明明无数美味佳肴摆在面前,明显是主角的男人却没什么想法,反而让她送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富商们在看到男人吃馄饨后,也纷纷效仿,让她一碗一碗的往里送,酒楼摆满桌子的美食反而成了陪衬。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夜幕下的东京城很冷。
于若菊拉高了衣领,她脸小下巴尖,这一拉,领口几乎盖住了她半张脸。
这个时间点外面摊贩都在收工了,于若菊因为身材长相都很出挑,所以一直都是同行们闲聊的对象。
其中一个卖烧饼的男人喊她,笑着问:“你说酒楼里的那些大人物是不是脑子都不正常?放着那么多好东西不吃,非看中你这一碗馄饨。”
于若菊说了声不知道,鼻子埋在衣领里面,闷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人家看中的不一定是馄饨。”
“说不定今天就有人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哩。”
两个男人一唱一和的,让一圈人都呵呵大笑起来。
于若菊视线走眼尾扫回来,懒得搭理他们,目不斜视的将煮好的馄饨送进酒楼里。
四十六碗馄饨,这是她往酒楼里送的全部数量,因为不知道里面的大人物会不会还想吃,所以酒楼的小厮特意让她多留一会儿,等大人物们吃饱喝足离开了再走。
白送的铜钱谁都不喜欢,于若菊也一样,直到天色暗下去,小厮告诉她,大人们准备离开了,她可以走了,她才推着自己的小摊子从酒楼后门离开。
绕过前门的时候,能看到门边和大堂,都是三五成群拉扯在一起的人,有微醺着说胡话的,还有脑袋都已经直不起来的,清醒的多数围在一个男人身边赔笑。
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
所有的声色场所,出来的人都是这副样子,于若菊早就习以为常,绕过他们便离开了。
然而,她回去的路已经走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有东西落在酒楼,于是返回去拿时,却在半路停下了脚步。
酒楼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双手扶着墙壁,头冲着地面,像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男人从脖子到锁骨的一大片肌肤,都醺成了粉色。因为他脖子伸的很长,所以瞧得很清楚。
男人干呕了两声,放平脑袋,似乎注意到了来人,回头对上于若菊的视线。
他眯着眼,眼睛缝里有湿润的、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目光没在于若菊脸上停留两秒,他就偏开了目光,接而扬起一只手,焦虑地搓了搓头发,把头发都弄得乱蓬蓬的。
…………
尉迟文在一个快要升天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浑身热辣辣的,难受得想把全身的衣物都扒掉。
花了十来秒,才判断出自己周身的情况。
他躺在一辆板车上,周身乱糟糟的放了很多东西,从情况上可以判断,板车的主人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要准备把他送到哪里去。
尉迟文记得,自己拒绝了送他回去的马车,今天喝了很多酒,很多高兴的,不高兴的事全部浮上心头,让他想要一个人静静。
结果走了一半路,酒水的后劲儿就全上来了,大脑木沉沉的,想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空气冰凉,尉迟文却觉得很热,像要窒息。
喉咙火烧火燎的,尉迟文低声骂了两声,开口:“水。”
拉着板车的人没应话,递给他一个皮囊。
尉迟文吃力地抬起下巴,想去接住皮囊,瞄到握水的那只手,他不由愣了愣。
不是男人的手,是一只女人的手,修长洁白,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特别洁净扎眼。
也是是这个停顿,前面那个人以为他又秒睡了,把皮囊又放回了原处。
尉迟文坐直上身:“给我,拿走做什么?”
拉车的女人没解释半句,只是再一次把那个皮囊用相同的姿势送了过来,尉迟文拔掉塞子,一口气将里面的水全部喝完。
神清气爽之余,有些昏睡之前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慢慢拼凑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衣领,让冷风灌进来提神,继而问:“你是那个卖馄饨的?”
“嗯。”拉车的人终于开了口。
尉迟文眯了眯眼,扯着嘴角,问:“我为什么在这?”
“捡的。”女人答:“不知道你是哪里的,准备送你回酒楼。”
原来如此。
尉迟文了然的点头,将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当时在酒楼门口看到她的时候,他就发现这是个挺漂亮的女人。
小脸白白净净的,就是总绷着个脸,好像所有人都欠她什么东西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于若菊。”女人头也没抬。
尉迟文挑了挑眉:“中道家落?”
一般像这种在最底层讨生活的家庭,可起不出这么雅致的名字。
女人回:“算是。”
尉迟文歪脑袋,打量起前面的人来。
刚巧,这个角度正好落在女人的脖颈上,皮肤白莹莹的,一点看不出粗糙。
尉迟文舔舔嘴唇,悄悄动了动身子,换了好几个姿势,发现都不能看清女人全部的长相,有些心烦意乱,尉迟文抖了两下腿,开口道:“停!”
于若菊扫他一眼:“上就到酒楼了。”
“我让你停。”尉迟文是命令的语气。
于若菊以为他想吐,停下脚步,结果尉迟文从板车上下来后,却没有照她预料的扶着墙吐,而是大大方方的盯着她看。
女人很好看,挑不出什么差错,但距离美艳这两个字,还有不少距离,至少没有西风阁那个新来的头牌那股子狐媚气。
女人的颧骨稍高,这让她的五官显得和男人有些像,反而为她增添了一股英气。
出乎预料的……合他胃口。
也是这一瞬间,尉迟文动了个念头。
身体深处有一种冲动,他把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放开,来来回回好多次,确定自己的身体尚有余力。
他注意到,女人的嘴唇紧紧抿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快,也很隐蔽,但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尉迟文嘴唇当即勾起来。
女人明显是被他这样看出脾气了,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有发作。
很有意思的女人。
尉迟文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板车上,任由女人将他推到酒楼门口。
这是一种别致的体验,很新奇。
“你不走吗?”她问。
“这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尉迟文笑道,甩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这样,你把我送回去,这里面的钱全部归你,怎么样?”
没有多余的交流,女人从酒店后厨拿回自己的东西,便推着尉迟文离开。
推车没有去铁家老宅,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到陈桥门的方向,这是尉迟文给自己购置的一处宅子。
于若菊到一间宅子的门口停下推车,直接将手递向尉迟文,意思很明显,让尉迟文将钱袋给她。
尉迟文从推车上下来,醉意未退,光站着都带着少许踉跄之态,没有立刻将钱袋给她,而是盯着她问:“金子想要吗?”
于若菊与他对视一眼,不笑不怒,只开口道:“要。”
“好。”他点点头,笑容看的出露骨:“今晚陪我睡,我给你金子。”
翌日,尉迟文在一身头昏脑涨中睁开了眼。
头疼的厉害,脖子也很疼,他闭着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吃力地仰坐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
记忆只停留在昨晚在宅子门口,他让她陪他一晚,他给她金子,然后呢?
想到这,尉迟文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结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摸上脖子,疼的要命。
尉迟文拧眉,喘息了好久,直到脖颈的疼痛恢复到可以忍受的范围里,才从床上下来。
是正午,阳光炽烈,尉迟文从宅子里走出来,隔壁的汉子笑着和他打招呼:“尉迟大人,昨晚第一次见你喝那么多酒。”
尉迟文停步,愣了一秒:“嗯?”
“门都进不去了。”大汉笑着说道:“今日清晨看你倒在大门口睡着了,还是我把你送进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