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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尉迟文的爱情(二)
尉迟文怔愣地看向地面,黄色的土地正在太阳底下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
“对,就这。”大汉说道。
尉迟文没有再说话,像大汉抱了抱手表示感谢,走出门去。
日光朗朗,阳光炙热。
沿着街道走了很远,尉迟文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倒在地上的,但是,他倒是记起了有关那女人的一点事。
当时,他说出那句话后,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头缄默不语,像是在考虑。
尉迟文知道她犹豫了,像这样的机会落在任何一个大宋普通女子身上,都是后者三辈子也碰不来的运气。
果然,没等片刻,女人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好。”
女人的笑淡淡的,看上去特别美好,尤其配上她那股子英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尉迟文清晰记得当时来自身体本能的冲动。
再然后……
然后呢?
尉迟文用拳头又锤了两下脑袋,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他脖颈上的疼,可能还真不是因为在地上睡了一夜。
…………
“这是被打了。”郎中摁了摁尉迟文的脖颈,可怜的看了他一眼。
他把尉迟文当做被人打了,又抹不开面子的富家子弟。
“他娘的!”尉迟文不可置信地爆出一句粗口,下一秒就捂住脖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嗯,”郎中收回放在尉迟文脖子上的手,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着东西,让尉迟文照着去抓药:“下手的人力道控制的很好,没打出什么问题。”
尉迟文深吸一口气,所有的记忆片段集中在一起,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昭然若揭。
那女的说好,骗他转身开门,趁着那个机会,将他打晕,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钱袋收走。
不行就不行,他尉迟文又不是强抢民女的人,要不是昨天被铁喜和铁嘎弄的心思不对,又喝了不少酒,他也不至于生出那种想法。
拒绝不就可以了?
把他打晕丢在门口是什么意思?
要是被铁喜和铁嘎知道,他还要不要脸了?
…………
下午时分,一辆板车在小巷里快速穿行,惊散了一地觅食的鸟雀,它们啾啁着跃上屋檐,直到下方的野兽消失不见,才敢重新落下来继续觅食。
板车最终停在一间汤饼店前。
店面的布置与其他汤饼店没什么大区别,非要说出点什么特殊的,就是这里和东京城最有名的七哥汤饼店一样干净。
于若菊松开板车,甩了甩手,又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头发,走进汤饼店。
因为没有食客,正坐在凳子上发呆的的女认瞄过来,见到进来的人,原先因为无聊而涣散的双眸立即明亮起来,开口笑道:“若菊——”
女人的名字叫做张小七,两人一个村子,一同来到东京开了这家汤饼店。
因为门店的位置不好,食客的数量不算很多,所以平日于若菊会推着板车出去在热闹的地方贩卖汤饼和馄饨。
一年的经营下来,盈余虽少,却也够活。
于若菊抿唇一笑,问:“今天收入怎么样?”
“中午那会儿人特别多。”张小七露出得意的笑容,跳着小步,跑到于若菊身畔,抱住她手臂问:“你呢?”
“没什么人。”于若菊习惯了对方的亲昵,任由女人抱着她手臂,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门店那儿走:“一共卖了十二碗。”
“但是昨天晚上不是挣了很多嘛,做生意嘛,还是看运气,你昨晚送个醉鬼回家,拿到的收入都比咱们平日一个月赚的还要多。”
于若菊笑了笑:“东京城的傻子不多,正好被我碰到一个。”
“那你什么时候再遇到一个傻子?”张小七回头望向门外,天光正盛,她已经期待夜幕降临了:“要不等晚上咱们两个就专门去酒楼外面候着,说不定能碰到两个。”
“做梦呢你。”
说完话,于若菊走向烘焙间:“要送的饭食做好了?”
“啊,对。”张小七拍拍额头,领着她往里走:“总共十二份汤饼,我还没装呢,走的时候稳一点,别洒出来了。”
于若菊跟过去,后厨里放着十二碗汤饼。
“一起装吧。”于若菊说。
“好。”张小七弯腰,取出三个特别大的食盒。
两人一起将碗放进去,提出去放在板车上,于若菊正准备推着板车离开,一个明显下人打扮的男子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于若菊。”像是询问,下人用的却是肯定的口吻,雄赳赳,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嗯。”女人淡淡点了点头,正准备走人的时候,对面忽然清了清喉咙,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于若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袭本官!”
于若菊愣了一秒,表情旋即恢复正常,知道来人是谁了。
明显就是昨晚那个傻子派来的下人。
她在东京呆了三年,和张小七经营这家汤饼店一年,这期间,见到她们两个是年轻女子,因此见色起意言语骚扰动手动脚的混账东西不在少数。
于若菊一般对付他们的方法也很简单。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打。
效果当然也立竿见影。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指的是对正常人,而非畜生。
“本官看你一介女流,不和你计较,只要你给本官认错……”
对面的下人还在喋喋不休的传达尉迟文的话,但于若菊压根就没听进去。
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不发一言,直接推着板车离开。
要不是考虑到他的身份,她昨晚对他已经很客气了,开封府县衙虽然不见得十分公正,但她清清白白,天子脚下,又有先例,谅那人也不敢乱来。
于若菊无视下人的呼喊,消失在巷口。
铁家老宅,偌大的梨树下,是几个人讨论事情的固定地点。
铁喜说着自己的计划,以及官家对他想法的反应,还有唐小小兄长案情的处理结果。
唐小小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向铁喜磕头。尉迟文却极度心不在焉,左手握着苹果,不断在手掌上翻转。
他不时抬起头,往天空看上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按理说,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收到他的消息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在他宅子的门外跪着等他原谅了?
殴打朝廷官员,可不是小罪名,别说是他调戏在先,有谁可以证明吗?
没人知道,就是没发生过。
想到那个女人认错的样子,尉迟文忍不住挑唇,无声地笑了两下。
尉迟文如此走神,吸引了铁喜的注意,疑惑的喊了一声:“你笑什么呢?”
一时间,唐小小和铁嘎都齐刷刷冲他看过来。
尉迟文耳根一动,表情迅速恢复正常,语气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笑什么。”
铁喜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尉迟文在隐瞒什么:“你对商会准备将牛家庄买下来的事情怎么看?”
哈密商会要买地?
尉迟文反应了两秒,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是有这么回事儿,商会希望借铁喜的关系走动一下,将那块地拿下来。
丝绸之路重新开通后,大宋与西域的商业往来越来越频繁,哈密虽好,但到底比不上大宋的商业繁华,东京作为大宋的商业核心,如今每一寸土地都可以说是香饽饽。
赵祯有心扩建东京城不是秘密,牛家庄虽然是距离东京不远处一个荒凉的小村庄,但等扩建之后,那里必然会包含进东京城内,到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在拿下,就是为以后做打算。
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是,那里的穷苦的居民并不愿意拱手让出自己的祖宅。
“我觉得没有问题。”尉迟文皱眉说道:“皇帝应该有自己的财产,只要你可以占五成以上的股份就没有问题,官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铁喜颔首:“嗯,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
铁喜的话令人猝不及防,尉迟文没反应过来。
事情是个好事情,但办起来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那里的居民固执死板,要价是市价的一倍还多,而且毫不松口,完全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尉迟文整理着思路,想要拒绝。
没想到铁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刚刚讨论过了,只有你能出面,你前面也没反对,不是吗?”
此话一出,铁嘎立刻拍拍尉迟文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信心。
话已经被说是了,尉迟文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终究将目光落在铁喜身上,皮笑肉不笑:“行吧,我尽快。”
……
结束后,铁喜离开老宅,乘上马车回到宫里,等候许久的下人匆匆来到尉迟文耳边,说了什么。
尉迟文脸色青红变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下人离开。
铁嘎有些好奇,等下人离开,才好奇的问他:“怎么回事儿?我刚听着好像和女人有关,怎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儿?”
“结仇。”
“和一女人结仇?”
“不行吗?”尉迟文睨他:“结仇还需要分男女?”
“我觉得不像。”铁嘎摇摇头,笑道:“刚刚你就一直在走神,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而且你还在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第二十八章 尉迟文的爱情(三)
尉迟文仰倒在躺椅上:“没有。”
铁嘎嗤之以鼻:“拉倒吧。”
尉迟文不说,铁嘎也懒得多问,尉迟文就是这种性格,他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给你。”铁嘎将一份文扎丢到尉迟文怀里:“这是牛行街户主的信息,我也出去了,好几天没和那些棒槌们耍过了,骨头都酸了。”
说完,便背着手大摇大摆离开了院子。
尉迟文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拿着文扎走回房间。
东京城的傻瓜不多,于若菊这三年来也就碰到了那一个,对于第二个,她根本不抱希望,所以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就将东西收拾回板车上准备离开。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女人。
“娘。”她垂下眼帘,声音听不出感情。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对面人亘古不变的开门见山。
于若菊没有说话。
“赌场的人找到工地上去了。”女人声音陡然放低,畏缩又懦弱:“找到了你爹。”
“你不是有钱吗?”于若菊反问:“一月可以领四贯钱呢。”
“瑞兆上私塾也要很多钱,听说他最近和王保长的女儿走的很近。”女人的表情一下子高涨起来:“当然要给人家买些好吃的好玩的。”
风吹在身上很冷,于若菊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开:“你把家里的钱全给他了?”
“嗯。”
“一点都没留?”于若菊感觉眼眶有些发酸,露出十分好笑的表情。
“我吃喝都有主人家管着,用不到钱。”女人将话题拉回来:“我给主人家说找女儿有点事,马上就得回去,晚上还要烧茶,家里老太婆可凶了,回去晚了肯定要扣钱说不定还有惩罚。”
“没有。”于若菊说。
女人瞪她一眼,絮絮叨叨的责备:“快点的,我平时都看到你生意很好了,怎么会没钱?”
她左右环视,像是非常惧怕什么,又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几个人把你爹押着,看到钱财肯走。”
于若菊沉默半晌,闭了闭眼回:“你在这等我。”
“好,你快点回去取。”女人再度催促,目送她离开。
于若菊推着板车离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女人果然还在那里等着,站在一处房檐下,怔怔瞧着某一处灯火辉煌的酒楼发呆。
她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穿的衣服也很单,能看到随着风吹过,她整个人就会狠狠打一个摆子。
于若菊别开眼,快步走过去。
听到声音,女人回头看到她,一下眉开眼笑地小跑上来。
没有多余的话,于若菊单刀直入问:“他们要多少?”
“五百贯,你有多少?”
“我只有一百贯。”于若菊拿出钱袋,放在女人面前。
“没有更多了?”
“多五贯。”
“小七呢,能不能问她要一点,以后还给她。”女人犹豫。
于若菊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可能。就这么多,多了没有。”
“行吧,”女人遗憾地低下头,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将钱袋放上去:“有这一百贯,他们应该短时间不会去找你爹了,剩下的慢慢凑就行了,那五贯钱你自己留着,万一有个事情还能用的上。”
于若菊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等女人点清了钱,于若菊问:“时间还来得及吗?”
女人回:“够,先去把钱给人家,娘就赶紧回主人家。”
“嗯。”
再无对话。
于若菊把钱袋攥在手里,片晌,拉住女人,把里面的铜板全部倒出来,塞进女人怀里。
女人眼眶一下子通红,推就着,不愿意要。
于若菊有些不耐烦:“给你你就拿着!”
女人接下了,擦了擦眼角,能看到有泪水落下。
于若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塞给了女人。
女人刚才站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样子,真的看不下去。
“你这姑娘,把衣服给我干嘛。”女人哭笑不得。
于若菊回:“你出来时怎么不穿件外衣?”
“走的急,忘了。”
“那就穿这个。”于若菊转过身,像是根本不想看女人一样:“我走了。”
女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外衣,泪花就悬在眼边,止也止不住,面上却弯了嘴角:“羊毛的呢,是不是很贵。”
“不贵。”说完这句,于若菊转身就走。
…………
同一时段,尉迟文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头有些痛。
这是昨天喝酒留下的后遗症,他不该那样放肆自己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文扎时,头就更疼了。
头难受,胃里也难受,短短一份文扎,他一个下午居然连一半都没看完。
尉迟文暴躁地搓乱了自己的头发,努力将注意力放在上面,目光所及之处,却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下来。
等一下,他没看错吧?
尉迟文,房屋的主人姓名是,于若菊。
同名同姓?
这个念头只生出来了一秒就被他否定了,一群张大牛,刘二牛的名字中出现这么一个略显高雅的名字,还是个女人,要说不是同一个人也太牵强了。
这么巧?
尉迟文愣在原处,半晌,只觉得头疼都消失不少,唇角跟着弯起来。
有一种无言的冲动从心底里涌出来。
年少轻狂的无需克制。
这是铁心源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他一直嗤之以鼻,觉得这句话很蠢,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就代表了死亡。
但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这个道理了,就比如现在,他就想立刻见到那个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尉迟文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
翌日一早,尉迟文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牛家庄。
牛家庄的早晨,是油茶香,是油条香,是开始忙碌的人群和妇女们的吆喝声。
这里也不似东京城一般喧闹,宁静得仿若世外。
十几个骑着马的大人物突然出现在逼仄的村庄,像一片乌压压的密雨云压过来,很快要在这里砸下一片冰雹。
本来蹲在地上用树枝涂鸦的小孩都停下来,仰起脑袋,好奇的看着这群素未谋面的大人物们。
尤其走在首位的那个,他和别人不一样,衣服外面还罩着黑色披风,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挑着眉毛,面带微笑,骑在马背上,慢慢儿走。
几个经常去东京城里的男人认出了他。
尉迟文。
哈密国的工部员外郎,哈密国在东京的代表,凡事和哈密商会有关系的活动,经常能看到他出现。
巷子两旁,都是联排的土房子,看似形态各异,实则万变不离其宗。
“于家……”哈密商会的中人眯着眼睛,一间间数着房:“尉迟大人,我们到了,于若菊家就是这里。”
大门破破烂烂,就算东京城里最穷苦的人家,房门都比这好上一百倍。
尉迟文从马上下来,其他人便跟着下来,在尉迟文身后站定,屏息等待。
虽然大家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尉迟文指定要先来这家。
但也无所谓,他能亲自来已经很给商会面子了。
尉迟文先轻敲两下。
没有回应。
再叩两下,这次加重了几分。
里面依然没反应。
尉迟文脸色一冷,往大门上狠狠踹了一脚,仍旧无人回应,倒是惊动了枝头的麻雀。
大张旗鼓地来,不想扑了个空。
一时间,众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中人立刻开口说道:“我去隔壁问一下。”
正打算暴力打开大门的尉迟文收回抬起一半的腿:“还不快去?”
中人还没来得及敲开隔壁房屋的门,里面人已经率先走出来了。
一个老汉,头发已花白,后背已经直不起来了。
他问中人要找谁。
中人如实回答,找于若菊。
老汉越过他,打量了一番后面的人,才收回视线答道:“这家很久不住人了。”
尉迟文也听见了这句话,远远就问:“怎么不住了?”
老汉说道:“好久见不到人了,家里老头子一年前就过世了,儿子在工地上,媳妇卖给人家当丫鬟,孙子在私塾念书,孙女一个人在东京城里讨生活。”
“哦……”尉迟文若有所思,又问:“孙女叫于若菊对吧?”
老汉皱了皱眉,敏锐的察觉到尉迟文话里带有极强的针对性:“你找她有什么事?”
“那就没错了。”尉迟文勾了勾嘴角:“这房子她的?”
知道多说多错,老汉不再言语,撂下一句“这里根本没人住”,就转身回到屋里。
虽然没见着人,但也不算白来一趟。
尉迟文转身,牵着准备走人。
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破破烂烂的大门,若有所思。
…………
小七汤饼店里,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的冲进来,左右环顾似乎要找谁,张小七只好撂开池子还没洗完的碗筷,就着围裙抹手,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于若菊见张小七出去了,已经抬起来一半的屁股又坐回去了,继续洗碗。
一会儿,张小七急匆匆地跑进来,语气急的像是被烧着了一样:“若菊!若觉!我爹让人告诉你,说他们跑去你家里了!”
“谁啊?”正在洗碗的手一顿。
张小七语气慌慌张张:“就是赌场里讨债的人,”她又说:“我爹说全都骑着马,特别吓人。”
于若菊有点疑惑:“你爹确定吗?”
“我爹说应该没错。”
于若菊没提昨晚母亲要钱的事,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说:“我现在回家看看。”
张小七旋即拉住她的胳膊,急得眼眶泛红:“别啊,我爹说他们还在庄子里没走呢,个个人高马大,特别可怕。”
“没事。”于若菊拉开她的手。
“你去干嘛!”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她安抚着比自己还害怕的张小七:“别担心,我远远的看一眼就回来。”
见女人发白的面色稍有好转,才道了声别,撩开门帘,朝外面走。 第二十九章 尉迟文的爱情(四)
深知于若菊的性格,张小七不再阻拦,只跟她到店门口,目送她离开,结果才转身回去没多久,就听到外面的动静,看向门口,发现于若菊又回来了,表情有些沉闷。
张小七问:“你这是……”
于若菊推门而入,淡淡说道:“不去了。”
“那就好,那些人太可怕了……”
“不是讨债的。”
“啊,那是什么人。”张小七好奇的问道。
于若菊没再回答,一声不吭的坐回去洗碗。
就刚刚,她才出去没几步,那天见到的下人又来了,依旧是转达尉迟文的话:“本官在你家等你。”
于若菊深吸气,当即清楚张小七描述的那群人是谁。
是那个傻子。
下午,于若菊在汤饼店的隔间里小憩。
这个时间男人们一般都在出工,没什么食客,所以她这个时间都会休息一会儿。
于若菊侧卧在小小的木板床上,似乎没合眼几分钟,就听见张小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若菊,你睡着了吗……”
于若菊慢慢睁开眼,果真看到张小七就在床边,她的表情有些纠结:“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于若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说吧。”
“刚刚有个人过来说,要从我们这定十六碗汤饼,送到牛家庄,而且已经付了钱。”
“送到牛家庄?”于若菊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张小七连连点头:“我本来想拒绝的,但那个人给我了一贯钱,而且扔下钱就走了。”
送到牛家庄……
于若菊皱眉:“是你爹说的那些人要的?”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就是,所以我才来问你怎么办,要不我们告官吧?”
于若菊弯身,穿鞋子:“没必要,有傻子送钱,为什么不要?”
张小七走在她后面,胡思乱想:“若菊,他们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你是牛家庄的人?还专门去那里找你?”
“一个傻子。”
“是哪个帮会的人吗?要不我们去道个歉,让他放过你。”
“不用。”
“你别犟啊。”张小七拉住于若菊的胳膊:“这明显是个圈套,你还是别去吧。”
“没关系。”于若菊头都没回:“你去下汤饼就行。”
张小七停步,看着开始收拾板车的女人,急得跺脚:“他们十几个人呢!”
回答她的,是女人满不在意的语气:“几十个人也没关系。”
“……”张小七顿足,不知道该说什么。
…………
黄昏,于若菊赶着一辆驴车来到牛家庄,她平时送汤饼都用的板车,可板车显然无法支撑从东京城到牛家庄的距离,就算板车支撑的住,她自己也没那个力气。
驴车在村子里唯一一家酒馆门口停下,于若菊侧目,视线刚好撞上飘摇的酒旗。
再略微向下,便能看到下边的槐树旁,站着一个人,看着她,一动不动。
呃——
老驴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呵。
与此同时,一声莞尔的笑,也跟着传进耳朵。
尉迟文一眨不眨望着她,勾着唇,脸上的笑意像是得意,又有几分其他的意味在,只是她分不清。
于若菊移开目光,下车,固定住老驴,回身去后面取汤饼。
“喂。”男人在身后叫她,她没回答。
“喂!”男人加大音量,依旧不应。
“于若菊!”他的语气很重,像是恼羞成怒。
“……”女人背对着他,拎上两个食盒,正准备去将第三个食盒拿下来时,她又听见他这般说道:“于!若!菊!”
一字一顿。
“……”她抬起头。
“我发现你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像个男人一样天天推板车,还会开驴车,是不是给你一头牛,你还能下去犁地?”
尉迟文淡淡笑着,双臂懒散的抱在一起,慢步朝她走过来。
于若菊一声不吭,这么会儿功夫,尉迟文已经站在她身边。他挑着唇,打量她,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
于若菊与他对视片刻,不再理会,继续去拿食盒。
“要不要我帮你拿?”男人目光转向驴车。
“不用。”于若菊想都没想。
“我非要拿。”男人的手直接向车后的食盒伸去。
于若菊瞪他:“放下。”
“凭什么?”他挑眉看她:“我买的我还不能碰了?”
于若菊看他,这个人酒喝多了,脑子也喝坏了,说他是傻子一点没说错的。
眼看着尉迟文把一个食盒提起来,于若菊旋即拿出他手腕,尉迟文哼笑一声:“从我手里抢东西……”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整个人立马倒抽一口凉气:“放!手!”
于若菊不但没放,手劲儿反而更大了。
“上次的教训还没够?”她望着他眼睛,语气四平八稳,没有任何波动。
尉迟文没想到这个女人力气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手直接失了力,眼睁睁看着食盒,被女人轻松从他手中接过。
这时候才放开他,尉迟文揉着手腕,脸色有些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恼羞成怒了。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帮你拿东西不领情就算了,还使这么大劲儿?”尉迟文瞪她:“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反正你比较像女人。”于若菊不假思索回,提着三个食盒,头也不回往酒馆里走。
“他娘的!”进门的一瞬间,听到男人恼怒的喝骂声。
……
此时此刻,酒馆里的十几个人,目光直刷刷的落在走进来的女人身上。
一群人一边盯着于若菊看,一边不断用眼神交流信息。
就是她吧?
那个叫做于若菊的女人。
肯定是她没错。
一个下午,尉迟文都在有意无意的向牛家庄的人打听于若菊的事情,得知她在东京城经营一家汤饼店后更是露出一种不可描述的笑容,直接让人回去买汤饼,指名道姓去小七汤饼店买。
当时有人不理解,问道:“咱们吃汤饼不是应该吃七哥汤饼店的吗?”
“话多。”尉迟文瞪他一眼:“老子今天就想吃小七汤饼店的汤饼,不但是我,你们也得吃。”
众人彻底看清女人的长相后,新一轮的信息交换又开始了。
长得是不错,不过感觉男人气是不是太重了?
尉迟大人原来喜欢这一口,难怪从来不去青楼。
…………
“你们要的汤饼吗?”于若菊扫视一圈,问道。
“对对对对!”一名中年男子赶快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三个食盒。
食盒拆开放在桌子上,注意到众人诧异的表情,于若菊说:“送来的时间太久,怕面糊掉了,所以分开装的,面在外面的食盒上。”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好的,好的,谢谢,不用麻烦您,我们去拿就行了。”中年男子急忙跟过去,身后齐刷刷的跟上了好几个人,毕竟是尉迟大人看上的女人,没人敢怠慢。
拉开门帘,灼风扑面而来。
中年男子跟在后面,就见面前的女人突然停在门口,半晌,都没再往前迈出一步。
怎么了?
中年男子好奇,目光越过她往前看,继而也为之一愣。
不知何时,驴车上剩下的食盒都被取下来,放在地上。
尉迟文坐在车子上,抿着嘴,眼神冷冷的看着于若菊。
最令人奇怪的是,原本负责拉车的驴子已经消失不见。
傻子都知道这一幕是什么情况,尉迟文放走了驴,于若菊再想离开,就必须上他们的马。
中年男子低声咳嗽两声,收回目光。
不敢说话,心里揣测着于若菊会有什么反应。
这女人看上去挺泼的,等下万一跟尉迟大人干起仗来,他们帮还是不帮?
没想到,于若菊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连看都没看尉迟文一眼,弯腰将地上的食盒捡起来,转头和中年男子说:“把这些拿进去,放进汤里就能吃了。”
然后,转身便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一贯钱,当然不够赔一辆驴车,但加上那天晚上从尉迟文钱袋里得到的钱,就够了。
下一秒,所有人就看到尉迟文恼羞成怒的骂了一句娘,整个人迅速从板车上下来,冲着于若菊的背影喊道:“你他娘的车不要了?准备走回东京?”
见女人丝毫不理会,立马追了上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他们以前怎么没发现,一向精明残酷的尉迟大人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了不知道多久。
于若菊以为像尉迟文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根本不可能坚持用双脚走多远的路,但没想到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都始终跟在她后面,看上去居然没多少疲劳感,期间还不断像她搭着话:“你那驴车不要了?不想问问我把驴藏哪儿了?带不回去得赔人家不少钱吧?用不用我替你还?”
听得于若菊压根儿有点痒。
于若菊被他跟烦了,耳朵也出老茧了,她停下来,回头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跟你?”尉迟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你回东京,我就不回了?”
“你不是有马吗?别跟着我。”于若菊语气已经很重了,然后继续向前走。
尉迟文接着跟在后面。
于若菊再次停下:“能不能别跟?你就在这等你那些手下来接你。”
“哦。”他应了一声。
于若菊收回目光,再度迈步。
好吧,那个傻子就和狗屎一样还黏在后面。
于若菊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回去,否则你信不信你那些手下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信。”回答的十分果断。
于若菊在原地站了一会,思度少晌,和他说:“我送你回去,你别再跟着我,把我的驴还给我。” 第三十章 尉迟文的爱情(五)
尉迟文在原地站了很久,应该是想通了,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于是,两个人回头,按原路返回。
没走几步,尉迟文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迫使他停下来,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喉头泛着酸,胃里在翻江倒海。
片刻功夫,就开始呕吐起来。
喝了酒,又吹了这么久的风,吐很正常。
于若菊见多了这种醉鬼,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反而从口袋里取出一片肉干,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所有从事体力工作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放一些类似的干粮,用于补充体力。
她安静的站在旁边,等他完事。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直到肠胃仿佛都被清空,尉迟文浑身好过了些。
凉风习习,他用袖子抹了两下嘴,缓了一会,才撑着腿站起来,侧眼找于若菊。
女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抬头望着天空。
“好了?”于若菊回头看他,尉迟文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后者艰难的点点头。
一块肉干被塞进嘴里:“刚吐完,嘴里嚼些东西会好受点。”
尉迟文慢慢将肉干咬进嘴里,余光注视着她,目光没有挪开哪怕一秒。
“我身上没带水。”于若菊吸气,视线轻飘飘从他身上:“回去的路有点久,你自己忍耐。”
“行。”
…………
第二天上午,刚从军营回来的铁嘎,就被尉迟文拽住了:“问你个事。”
铁嘎眼一抬,回道:“说。”
尉迟文:“你帮我看看这个女人哪里好。”
铁嘎:“我瞧瞧。”
尉迟文将手里的画像交给铁嘎。
看到画像,铁嘎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等看清画像上的内容,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险些从他嘴里喷出。
这是啥啊?
白色的纸上,是一个疑似女人的脸,但又有点像男人,总而言之,只能瞧出是个人。
铁嘎怒道:“你让我看个屁啊!”
尉迟文委屈的说:“我画技就这水平,你还想要怎么样?”
铁嘎怒道:“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你直接问我你最近看上的那个姑娘好看不好看不就完了?”
尉迟文诧异的看他:“你见过?”
“废话,老子张嘴了,会问下人。”看到尉迟文诧异的模样,铁嘎平了平心绪回:“长得马马虎虎吧,反正不是我喜欢的料,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
等了一会,尉迟文才开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除了你老婆。”
铁嘎立刻想到自己在栖凤阁的相好:“胸大,屁股大,脸小,白净……”
“紫竹?”尉迟文自然知道铁嘎在青楼的相好是谁,不得不说,那个女人的屁股之大,他平生仅见,感觉都已经不像人了。
“你见过?”铁嘎:“是不是好看极了?”
尉迟文:“一般。”
铁嘎感觉尉迟文脑袋真被驴踢了,好奇的问:“你看上那姑娘哪儿了?”
“说不清,就觉得那个女人很特别。”
铁嘎:“喜欢你就去抢啊,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在这和我浪费什么口水?”
尉迟文:“她不一样。”
铁嘎冷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天下女人全都一个样,真金白银砸下去,全都乖乖爬上你的床,如果没有爬,就是你砸的不够多。”
铁嘎不屑的说道:“你好好想一下,东京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嘴上说着只要官人喜欢她就够了,结果从始至终,眼睛就没离开过你的钱袋!”
尉迟文想了一下,点点头:“有道理。”
铁嘎懒得和尉迟文多说,径自走回屋里准备补觉。
男人遇到心动的女人时都一个样,他以前是这样,铁喜也是这样,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尉迟文身上。
这些天尉迟文做了什么,他都从下人口中打听的清清楚楚,等热乎劲儿过去,这就是和尉迟文斗嘴时获胜的利器。
……
于若菊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回到牛家村。
她来了趟宅子,晨霭未褪,家家户户已经推开了屋里的窗,偶尔角度对了,能看到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于若菊把驴车停在门口,走上台阶,将门打开。
家里俨然有人来过,桌上有昨晚吃过的剩菜,没有收拾,放了整整一夜后已然冰凉,旁边还有一个茶杯,里面空空如也。
于若菊迅速猜到是谁回来了,往屋内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连女人都要蜷缩着才能躺下的小床。
床上躺着一个少年,昏睡不醒。
于若菊深吸一口气,走到床旁边,一把拽起了被子。
突如其来的刺激惊醒了床上的少年,他痛苦地喊道:“谁啊……”
然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瞄到床畔女人,立刻露出嫌弃的目光,重新用被子裹住自己。
“于瑞兆。”于若菊叫他。
“干嘛?”
“从床上下来。”
“凭什么?”
“凭这是爷爷留给我的屋子。”
“赶紧滚……”少年不耐烦的表情露出来:“烦不烦啊!天天就是爷爷留给你的,要不是看你可怜,这屋子怎么会留给你?你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起来。”于若菊不由分说,再次掀开他被子。
于瑞兆从床上蹦起,眼神凶狠的瞪着女人:“于若菊!“
“嗯。”女人望着他,表情木然。
“这破房子谁稀罕似的,放心,送我,我都不稀罕要。”于瑞兆眼睛转了转。
在少年重新倒回床上时,于若菊直接把他提起来。
于瑞兆捉住于若菊的手腕:“嘶……放开,不知道你手劲儿多大吗?”
“去把你弄脏的地方自己收拾干净。”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
半炷香的时间后,于瑞兆坐在桌边,眼睛提溜提溜在四周转。
“你怎么回来了?”于瑞兆问道。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回这里?”于若菊回。
于瑞兆敛着眼:“就没事做,回来坐坐,不行啊?”
说完冷哼一声:“要知道你要回来,我肯定不来。”
“你现在就走。”于若菊冷笑的看着他:“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走什么啊!”于瑞兆跳脚:“我在这睡一觉不行?”
“最好睡到哈密商人来这里对不对?”于若菊冷笑:“这样你就可以把房子卖给他们,然后拿到一大笔钱。”
“地契都不在我手里,我怎么卖?”于瑞兆转转眼珠子:“这块地卖了,也有我的一份吧,我怎么说也是爷爷的亲孙子。”
于若菊挽唇笑了笑,“现在是亲孙子了,爷爷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人。”
“那是我不知道。”
“是吗——”于若菊拉长了尾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少年的表情洋洋得意:“娘应该告诉你了吧,我把保长的女儿弄到手了,等以后扬眉吐气,自然也会多照拂你的。”
“你这扇子哪来的?”于若菊瞥了眼他手中的扇子。
于瑞兆眼底先是闪过一道慌张,末了又变得不以为意:“我都读书了,买个扇子有什么奇怪的?”
“与我无关。”把于瑞兆的脸色尽收眼底,于若菊站起身:“这间房的主人是我,你们想都别想。”
“嘁……”于瑞兆不屑的偏开脸:“谁稀罕。”
“我和张叔还有村长打过招呼了,这里除了我,你们谁说的不算。”于若菊回头就准备离开。
于瑞兆盯着女人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姐。”
他挑着眉:“我从别人口中听到,说你姐攀上高枝了,说一个叫做尉迟文的大官想要讨你做老婆?真的假的?”
问完他自己都舔了舔舌头,觉得不可思议。
刚准备推开门的女人一顿,回过头,莞尔道:“真的。”
于瑞兆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拔高音量:“真的?!”
“真的你也别想从我这拿到一点好处。”女人笑吟吟的,只是这笑充满了讥讽。
“滚滚滚。”于瑞兆收回目光,眼不见心不烦:“谁乐意占你便宜似的。”
…………
昨晚忙到很晚,等下午又要推着板车出去卖馄饨。吃完午饭,于若菊就回隔间休息。
张小七一个人坐在店里发呆打盹,不多时,一道黑影将她笼罩,惊醒了她。
张小七抬起头,正好迎到阳光,忍不住眯起眼,男人逆着光,整个人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模样。
男人踱步往里走,星眉剑目,衣冠华贵,看的张小七有些发愣,回过神来的同时,赶紧站起来:“先生要来一碗汤饼吗?”
“嗯。”进来的男人淡淡应了声,便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目光在狭小的店里四处打量起来,漫无目的。
转了两圈,一无所获,他回头问开始下汤饼的张小七:“这里就你一个人?”
“嗯……”张小七点头。
“就你一个?”他像是不确信,皱起眉,又问了一遍。
张小七回:“这会就我一个,还有一个在隔间休息。”
见男人朝后门望去,她停顿一秒:“先生找若菊有事?”
男人用指节敲着桌子,挑起唇角:“我呢。”
“嗯。”张小七不敢多看男人,心跳有些加速。
他面上带着笑:“一般都是你做汤饼。”
“嗯,不过汤底是若菊调的。”
男人扬起眉毛:“这样啊。”
张小七旋即问:“有什么事吗?”
“难怪了。”他点点头,拉着声音:“你们的汤饼,我昨天第一次吃,味道不错,和东京城里最有名的七哥汤饼比起来也不算差太多,看的出来你们用心了。” 第三十一章 尉迟文的爱情(六)
“就是你们的态度太差了。”
“嗯?”张小七诧异的看他
“昨天,我从你们这要了汤饼,结果你们送饭的人过去将东西放下就走,连一句好话都没有,是不是有些不应该?”
“噢……”张小七想起来了,应该说的是昨天给牛家庄送去的那些汤饼。
相交数年,张小七很清楚于若菊的脾性的,肯定是这个男人故意找于若菊的麻烦,于若菊才会连一句话都没有,丢下就走人。
张小七沉默片刻,连连点头,道歉:“不好意思,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很不好意思,要不今天这碗汤饼我不收你钱了!”
“没事。”年轻男人轻咳一声,皱起了眉,郑重其事吩咐:“但是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定要转达给她,知道吗?”
“让她知道自己的问题。”
“尤其是一件事。”他加重了语气:“一定要告诉她,昨天送去的那些汤饼我们全部吃完了,我吃了两碗。”
张小七点点头:“不如我把她叫醒,当面给先生道歉?。”
“不用。”男人立刻否决:“我吃完就走。”
说完就将张小七送到面前的汤饼囫囵吞枣的往下咽,走的时候还不忘在桌上撒下一把铜钱,够买十碗汤饼还不止。
张小七目送他离开,此刻她才注意到外面还有个下人打扮的人一直在等他。方一出门,那人就为他罩上披风,才唯唯诺诺跟着远去。
张小七坐回长凳,周身激灵了一下,所以说,那个人就是看上于若菊的贵人?
…………
一直没舍得叫于若菊。
直到牛家庄来了人,张小七不得不走进隔间,把于若菊叫醒。
张小七递给她一杯水:“若菊,咱们得回一趟牛家庄,今晚就不用开门了。”
女人杯中的水喝完:“出什么事了?”
“庄子里来了贵客,你也知道庄子里现在剩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就让咱们回去帮忙……”张小七解开自己身上的围裙:“是谁我也不知道,反正说是特别特别重要。”
“好。”于若菊毫不犹豫点头同意。
…………
两个女人坐在驴车上,一路往牛家庄赶。
牛家庄虽然叫牛家庄,但时至今日,里面仍然姓牛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村长和他的一些连襟,剩下的大多都是从外面逃难来这定居的。
驴车停在村长家门前,张小七先下了车,于若菊将驴子迁走,仔仔细细绑在树下,才走过去。
张小七在门口等她,两人一起往里走,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若菊,今天店里来了个贵人……”
走到后厨的时候,已经能听到男人们的零碎谈笑声,还在絮絮叨叨的张小七望过去,陡然捂住嘴:“就是他!”
谁?
于若菊也抬起头,顺着张小七的目光望过去。
快到黄昏,天边夕照,将整个村子都罩上了一层金芒。
走在首位男人,似乎感受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停下脚步。
他一停下,其他人都跟着站定。
四目相对。
彼此都是一愣。
讶异的神色只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接着,他就挑起唇角,露出一种自上而下的贵气笑容,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跟我们笑啊?”张小七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有种惊喜的感觉,即便在东京城里,这种大人物也不是能经常见到的。
她小声在与若觉身旁说道:“今天下午来店里吃汤饼的就是他。”
于若菊收回目光,转身便打算走小门。
张小七跟上她,表情还能看的出兴奋:“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人特别有魅力?!刚才那么多人,我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于若菊唇角微抽,第一眼就看见,难道不是因为他站在最中心的缘故,旁边所有人都簇拥着他,魅力也是由此而来的。
…………
宴会在村长家举行,摆在大堂里,足足有四张大桌子。
村长很重视这场宴会,将牛家村能喊回来的人全都喊回来帮忙。
此时此刻,厨房里人影憧憧,大锅里炒的菜就没有停下过,热气熏天。
于若菊蹲在水井旁,专注地择着菜。
张小七坐在她旁边,她始终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便跟于若菊说:“那个贵人让我给你说两件事。”
“不用说,我不想听。”于若菊回道。
“他说你的态度不好,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连一句好话都没说。”张小七将菜放进盆子里洗净:“这让他很不满意。”
他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吗?
于若菊没回话。
“但是他们把所有汤饼都吃完了,连一口汤都没剩下,说我们的汤饼和七哥汤饼店比起来都不差。”张小七的口气,听起来十分高兴。
“……”
张小七将择好,洗净的菜交给负责切菜的妇女,又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没有办法,七哥汤饼店是大店,位置又好,我们比不过。对了,尉迟大人据说是哈密来的,听说哈密的少年都长得特别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大妈嘟囔一声:“都是一群无赖,流氓,遇到他们就没好事。”
“他们今天来又是为了买地的事情吧。”张小七的父亲将菜炖上,听到女人们的聊天,回头笑道:“你真以为村长把他们当宝贝?就是想好吃好喝伺候他们一顿,让他们赶紧走,以后都别来了。”
“买地?”张小七瞪大眼睛:“他们为什么要买我们这的地啊?”
“谁知道呢,但和我们没有关系,这里是牛家村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想把村子夺走,绝对不可能。”张父摇着头说道。
张小七重新蹲回于若菊旁边,与她一道择菜,不一会问:“若菊,我记得你爷爷那屋子是留给你的,地契上都写的你的名字,对吗?”
“对。”于若菊轻轻应了声。
爷爷去世前想要见自己的孩子一面,当时于父于母带着于瑞兆已经进了东京城,牛家村的人去告知了他们,但是他们却没有回来。
老汉闭眼的时候,守在床边的只有她一人,于是老汉便当着村子里所有人的面,说将那个小屋子留给她。
于父于母得知这件事后,也没说什么,在他们眼里,牛家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一间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谁能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哈密来的商人竟然想要买下这里。
张小七幽幽叹气:“听说他们已经给到市价的一倍了,这些钱在东京城里都能找到一个宅子住了。”
“别想了,如果谁敢松口卖掉自己家,以后就不用说自己是牛家庄的人了,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于若菊搁下最后一根菜,端起沥水篮,走向了水井。
…………
大堂里,尉迟文一行人已经上座。
他们所在的那桌,刚摆好一圈凉菜,老村长将自己珍藏几十年的佳酿从地里挖出来,殷切地给他们倒酒。
“尉迟大人,尝一尝。”
尉迟文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小瓷杯,心不在焉抿了口,点点头:“不错。”
闻言,老村长也坐下,笑言:“尉迟大人喜欢就好,回头我让人准备两坛,让尉迟大人带回去。”
“可以。”尉迟文漫不经心应道。
说完就转过头,同左边的下人耳语:“看到了吗?”
“大人说什么?”
这都不懂?
尉迟文瞪他一眼。
下人立刻反应过来,尉迟文指的是,刚刚门口遇到的于若菊。
尉迟文勾着唇:“你说这事是不是巧了。”
“大人说的是,这就是缘分。”下人点头,眼睛偷偷瞄着尉迟文。
所有人的印象里,尉迟文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谁落到他手中,都得被扒掉一层皮,谁能想到……
老村长见两人一直交头接耳,也凑过去:“尉迟大人今日来牛家村,不知所谓何事呀?”
尉迟文敛笑正色,回头看他:“老村长。”
他目光懒懒扫了一圈,隔壁两桌都慢慢来了人:“今天这里,村子里能说上话的,有威望的老辈,都到齐了吧?”
“尉迟大人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行,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说。”尉迟文哂笑一声,他怕他提前说了这里一群老头子谁都吃不下东西了。
多浪费。
“好。”
厨房里,众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所以走菜很快。
不一会,酒桌上已是一派杯觥交错,所有人都是开怀畅饮之态。
好几次,尉迟文都眼睁睁看着于若菊端盘子过来,再目送她出门。
她目不斜视,连一个余光都没给过他。
其实他也不想看的这么光明正大,可就是忍不住。
“早知道就该坐那里。”握着酒杯,尉迟文看了眼大门口,说道。
“尉迟大人说什么?”已经红光满面的老村长问道。
“没什么。”
下人在一旁无奈,尉迟文若坐在大门口的位置上,这里其他人谁敢上座?
…………
酒足饭饱,所有人还在谈笑。
尉迟文今天没喝多少酒,等到宴会末尾处,还让人将他的酒杯换成了茶,小口小口哚着。
院子里夜色正浓,老村长看出尉迟文已经没吃东西的意愿,站起身,一击掌,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大家安静下来,今日尉迟大人和哈密商会的诸位来到我们牛家村,真是蓬荜生辉。吃饭前尉迟大人就跟我说,今天有话要和大家伙儿说几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尉迟大人他们还要回去,不如现在……”
老村长一放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人都到齐了?”尉迟文倚在椅子上问。
老村长答:“都齐了。”
“厨房的也叫来,”他吩咐道:“都是牛家村的人,没什么避讳。”
老村长夫人离席,把后厨的所有人喊来了大堂。
尉迟文瞄了眼于若菊,她领着汤饼店的另一个姑娘,姑娘倒是不避讳他的眼神,笑着看他。
于若菊就是另一幅态度,绷着嘴角,看不到半点笑意。
收回视线,尉迟文又喝了口茶,站起身。 第三十二章 尉迟文的爱情(七)
尉迟文衣着华贵,撑桌而立,十分有气势。
尉迟文抬手拍了拍老村长胳膊,开口:“今天非常感谢牛家村诸位的热情招待,也谢谢大家不辞辛苦过来一趟,来听我讲话。”
“首先,我今天不是以官员的身份来这里,而是作为哈密商会的一员来这里,过来的目的,不为其他,想来牛家村诸位都清楚。”他挑眉:“买地,再没有别的。”
此话一出,四周八方,顿升窃窃私语。
但这般私语也不过持续了几十秒,就逐渐安静下去。
烛光打下来,所有人都变得脸色都红彤彤的,表情严肃。
一顿饭,全是牛家村的老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尉迟大人还是回去吧”
邻桌一个古稀老人率先开了口,严词厉色,不容置喙:“祖家祖地,不可能卖与他人!”
尉迟文坐回椅子,转头望过去,笑着‘哦?’了声,问:“刚才是你在说话?”
老汉站起身,言辞铿锵:“就是我!”
“好,好,先坐下,不用激动。”尉迟文随意点了两下头,环视一圈。
眼前这一圈,全部都是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衰老面孔,他再次开口:“我有一个问题,在座各位,年纪这么大了,在这个村子挣扎了几十年,还舍不得离开牛家村一步,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他懒散地扯出一个笑:“风水好?有铜板赚,还是别的什么?”
有人欲要开口,尉迟文却对他摇了摇手:“你们先别说话,让我说完。”
他靠在椅背上,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们能说出一百个理由证明这里有多好,但是,既然这里这么好,为什么我在村子里没见过几个年轻人?”
“我问过你们中的一些人,你们是怎么说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都进了东京城,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反正没几个留在这里。这里的房子我也见了,摇摇欲坠,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吧,如果你们中有人活的够久,等房子塌了以后,谁来帮你们修?
自己?还是同样迟暮的邻居?修的动吗?”
他偏头对着老村长微微一笑:“老村长您已经六十二岁高龄,大儿子去世,儿媳妇带着孙子和孙媳妇在东京开了一家小店。”
“你让他们回牛家村,他们愿意吗?”
“显而易见,不会有人愿意回来,东京城的十里长街,热闹繁华是这里可以比拟的?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可以读书的地方吗?我特意观察过,不说私塾,整个牛家村连一个先生都没有吧?就靠你们几个还识字的长辈撑着……”
无视一群老人们逐渐僵硬和发青的脸,尉迟文继续淡淡道:“一群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人,还有几个没长进只能留在这毫无前途的废人,是只能靠这种守护自以为的家,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就因为一句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可与人,就自以为是地占据着这片土地,实际上呢?”尉迟文点着桌子,冷声嘲笑:“实际上你们只是死守着自己的墓地吧,等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个村子里不会再有一个年轻人,到时候有人替你们收尸吗?与其让你们在这里腐烂,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带着自己的儿女早点离开这里。”
尉迟文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君主,一个暴虐的君主,他昂起了头,肆意且毫不躲避地与早已愤怒的全场对视:“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是几年前我们来到这里,你们还能扛着锄头和钉耙赶人,现在呢?弯个腰就能让你们休息半天。”
尉迟文舔了舔嘴唇,语气仍是不可一世的狂妄:“所以啊,何必呢。哈密商会给的这个价格,你绝对找不到第二家,这些钱不说在东京,你们在大宋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生活的很好,那里还有你们的子孙,膝下环绕不好吗?拿上本该属于你们的银钱,放弃你们虚无缥缈的等候,安享晚年不好么?”
有老人已经拍桌而起,目眦欲裂:“你这个混账!”
“滚!从我们的村子里滚出去!”其他人在附和,怒不可遏。
与此同时,尉迟文同桌的下人们也齐刷刷起身。
他们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尉迟文要说的话一定会激怒这些人,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哈密商会的人,而是真正的哈密武士。
尉迟文慢慢的,悠悠然从椅子起身,侧头遥遥看过去:“对,我就是一个混账,你们是不是很愤怒,很想生气?恨不得把我埋进土里?这是因为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实话向来是不中听的。”
“我知道,哈密商会之前的人在你们这吃了不少闭门羹,所以别指望我会像他们一样,和你们好言相劝。我只把事实告诉你们,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们现在就是在守着自己的墓地,这块地我要定了,我不会强,但我会逼迫,你们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是还不想那样做,但当真没的商量时,我也没有办法!”
尉迟文的笑容越来越冷,看得在场所有人一身鸡皮与冷汗。
大堂里,即使多数人都怒火中烧,却只能听见一些急促而年迈的呼吸。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根本没有人能反驳。
老村长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眼圈逐渐泛红。
安静片刻。
角落里,一个沉静的女声陡然响起:“这里没有怕死的人。”
简单到极致的一句话,威胁性却比尉迟文方才说的话高出一百倍。
很简单的道理,只要有几个老人跑到开封府县衙门前那么一死,尉迟文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这块地。
尉迟文循声看过去,啊,是于若菊。
那又如何?
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个人能拦住,就是铁心源。
很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里。
即便在,尉迟文相信,铁心源也会支持自己。
尉迟文当即冷笑看她:“你闭嘴!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再说,你不就是离开这里,去到东京的人之一吗?”
他声音冷的厉害,让旁边的下人都悄悄吞了口口水。
于若菊没了声音,没有辩驳。
因为尉迟文说的的确都是事实,不折不扣的事实。
尉迟文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他一口喝空茶杯里的水,平心静气,表明自己的态度:“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大家最好不要让我难做。”
于若菊看着他,沉默地看着这个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男人。
是此刻,她明白了,她口中的那个傻子,远比她之前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都可怕和强大。
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来到村子口,一坐上马车,尉迟文深吸一口气。
刚刚那些话撂下去,说真的,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万一真有几个老人想不开,去那么一死,别说是他了,铁喜都会被连累到,为了以防这种情况出现,他需要提前考虑备用计划。
马车上了路,窗外的田野与高树在缓慢倒退。
月光黯淡的光芒,将万物都抹上了一圈迷蒙的淡白。
所有思绪在脑海里理清,他抹了抹眼皮,撩开马车的帘子,坐在赶车的下人旁边:“麻烦了。”
下人双手拉着缰绳,回头倾听尉迟文的话。
尉迟文将双手枕在脑后:“我刚才是不是对于若菊太过分了。”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下人心里好笑,嘴上说:“大人对于若菊……”
尉迟文打断他,瞪他:“于若菊也是你能叫的?”
“……大人对于姑娘是凶了些。”
尉迟文表情瞬间变得痛苦:“我就知道!但本来就要那么说的啊,不先摆好姿态怎么行,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开口,还给那些老不死的提了个醒,这不是给我惹事吗?本来看到她还很高兴的。”
尉迟文越说脑袋越低:“我刚刚应该换个说法的,说不定就不会激怒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好对付?铁嘎不是说真金白银就可以了吗?我也觉得没问题,但这女人好像不领情……”
下人噎了噎:“有些人是与众不同。”
“不行。”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尉迟文一声令下:“掉头。”
下人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掉头。”尉迟文准备将缰绳抢过来。
这个动作太危险,吓得下人连忙将马车停了下来,回头就说:“大人,现在回去干嘛?要去找于姑娘吗,可是您刚刚才说了那种话,这会儿牛家村的人都在气头上,现在回去可不妙啊。”
他举目望向周围:“他们肯定要跟着,现在回去,搞不好真要出事。”
哈密武士们见马车停下,也依次停下自己的坐骑,耐心等候。
“不用,让他们都回去,只有你和我回去,就悄悄的看一眼,不惊动其他人。”尉迟文烦躁地揉着头发:“那些老头应该都走了,惹不了什么事。”
下人还想要劝尉迟文。
“掉头,”尉迟文声音陡冷:“我不会再说下一遍。”
下人无奈,只好操纵着马车回头。 第三十三章 尉迟文的爱情(八)
有夜幕遮掩,马车穿过村子的小巷,重新停在了离老村长家不远的过道。
从帘子里可以看到,村长家还亮着。
不过门口的灯笼已经灭了,显然已经送走所有客人。
“她会不会走后门,我没看到驴车。”尉迟文看着门外的景色说道。
“是有个后门,我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过,在厨房边上。”每到一户人家,下人都会立刻观察和记住那间房子的布置,跟在尉迟文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养成这种习惯。
尉迟文从马车上下来,小声:“我们去后门。”
下人跟着下车,更小声:“大人,小心点,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我知道!”不耐烦地,轻声轻气。
于是,两个黑影,蹑手蹑脚,来到老村长家外墙拐角。
稍稍抬头,会发现厨房窗户仍有烛光,隐约传出水流声和碗筷敲击的响动。
接着,又看见了于若菊拴在门口的驴子。
尉迟文脸上立刻浮现笑容:“我就说她还在!”
……
于若菊当然还没走。
四桌人留下的杯盘狼藉,还需要她们几个女人做收尾。
把最后一摞小碗放回厨房里,于若菊解开围裙,一手一个,提着垃圾往后门走去。
刚踏出门槛,她就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谁!”于若菊警惕敏锐地问。
身影没有动,显然没有躲避她的打算。
于若菊驻足观察,显眼的着装,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尉迟大人。
后者也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态度方才饭局上的样子截然不同。
片晌,他咳嗽了一声,一脸疑惑:“诶?我随身带的文扎呢?”
见于若菊一直望着他,抬手对她做了个“随意”的手势,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语:“怪了,到底掉到哪儿了,我记得我吃饭时没拿出来过。”
于若菊悄声呵了下,拎着垃圾,直接越过他。
刚才还在假装找东西的尉迟文,抬起头,正视前方,望向女人的背影,在与他逐渐拉开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小跑过去,走在她身边问,殷勤说:“这东西还用你扔啊,我帮你。”
手巴巴地伸过去,顺便还给自己找借口:“不用感谢我,我这人心善。”
于若菊斜扫他一眼,躲避的姿势已说明一切。
尉迟文咬牙,只能跟着女人一直走到深坑边,看着她将垃圾丢下去。
于若菊拍拍手,看向他,问:“你不是找不到文扎了吗,怀疑丢这了?”
面对女人突然投来的目光和文化,尉迟文下意识的点头。
“我回村长家帮你找,拿到立刻离开,好吧。”
驱逐口吻很鲜明,男人点了点头。
窄巷里,两人并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尉迟文觉得心里很雀跃,欢腾,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不断跟于若菊搭话,就觉得时间过的非常快。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
“穿我的衣服吧。“
“……不用。”
“今天……嗯,”尉迟文的声音有些迟疑:“态度有点不好,不是针对你的。”
“……”
“当时没有办法,你懂吧。”
“……”
“但话说回来,牛家村的地我肯定是要的,这没得商量,懂吗?”
“哦。”
“我今天去你们店里吃汤饼了,张小七把我的话给你说了吧?”
“没有。”
“嘶。”尉迟文感觉自己白放了那么多钱:“回去记得问她,知道吧。”
“哦。”
到了门口,于若菊停步,回头说:“我进去帮你找,你在这等着。”
“行。”尉迟文连连颔首。
尉迟文长舒一口气,目送她往里走。
铁喜之前和他提过一个建议,就是大半夜去北海郡王府家,给赵姝住的院子里丢纸条,然后私会说话。
他当时觉得铁喜很蠢,可现在发现,不是铁喜蠢,只是他当时还不理解。
女人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下身,回到尉迟文旁边,手突然搭在他的胸口处,纸张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夜幕之中。
尉迟文:“……”
尉迟文有点僵硬,无话可说。
这女人有点聪明。
于若菊放在他胸口的手顿了顿,什么都没说,直接掉头走回门边。
然后回头注视着尉迟文。
“咳咳,原来没丢,我没注意到。”男人他微微叹气:“人有时候就奇怪的很,明明东西就在手边,但怎么都找不到。。”
“嗯,”于若菊看着他:“找到了,你可以走了?”
“好。”他应了应,转身想走。
“尉迟文。”于若菊忽然叫住他。
尉迟文回头看她,不知道这女人想和他说什么。
于若菊的眼眸与夜色一般:“别找我了。”
尉迟文愣神:“我没找你啊。”
“这个村子,不会消失。”她音色放低,语气里的严肃和威胁清晰可见。
这女人,尉迟文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方便动牛家村?”
“没有,”她立刻否认:“你是见色起意。”
“……”很好,总结的非常完美。
尉迟文双手抱在一起,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认,不见羞色:“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于若菊回:“但这种事情你可以停止了。”
“为什么?”尉迟文看着她的眼,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他重新望向她,笑吟吟的眸子里却看不出什么笑意:“如果我就是要你呢。”
于若菊表情没什么变化,回道:“是吗,你要娶我为妻?”
她语气稀松寻常,仿佛在说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
…………
尉迟文完全懵了。
他完全没想到于若菊问的这么直接,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一个字。
他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他想要得到这个女人没问题,但从没想过娶妻这件事。
“好了。”于若菊也不需要他回答:“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这种贵人该来的地方。”
…………
不知是那晚尉迟文在村长家说的一番话给了她什么影响,还是担心于瑞兆会私自将这间房子卖掉的缘故。
这几日,于若菊都会回到牛家村的老宅休息。
她和于瑞兆没什么话好说,见到的次数不多,至于他白天都去哪里了,她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久不去私塾。
每天晚归早起,照旧去汤饼店,然后下午出摊卖馄饨,为生计奔波。
于若菊今天到的比张小七早,索性先在店里打扫了一番,张小七是从隔间出来的,还打着哈欠。
于若菊望过去:“昨天怎么没回去睡。”
“昨天突发奇想,想着要不要给汤头里加一点鸡汤,味道会不会变得更好,就试了试,结果弄了一个晚上,感觉味道还没之前的好,真不知道七哥汤饼店的汤头到底是怎么调出来的,为什么就是比别人家的汤饼多些味道。”
“那是人家红火的根本,我们不可能知道,你再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张小七摇手:“不用了,一起来就行,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嗯?”
“昨天你去卖馄饨的时候,有个人来店里了,你认识的。”张小七的语气突然变得欢快起来,看着于若菊的眼神有些促狭。
“谁?”语气很平淡,对张小七话里的那个人丝毫不感兴趣。
“牛平安!”张小七说出这个名字,顿了顿,又改口道:“不对,现在应该叫南沐泽!他从河南府回来了,昨天还来咱们这吃了汤饼。”
女人的身子当即僵住了。
张小七好像没看到,用惋惜的语气说:“他来找你,但那会儿你不在。”
于若菊低了低头,将情绪压回肚子里,她走回张小七面前,问:“他找我干什么?”
张小七说道:“泰阳阁的老板不是开了家新的酒楼吗,邀请他来题词,他想让你也去。”
…………
晚上,万家灯火即将升起的时候,于若菊站在一家酒楼前。
酒楼新开,外加邀请了在整个大宋都小有名气的才子,所以也注定了此刻酒楼里惹眼的盛况。
东京城曾经最有名的才子是柳三变,很多人讨厌他,但有更多人簇拥他,因此当柳三变死了以后,无数才子想要模仿他,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能达到他的高度,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有真才实学的才子闯出了自己的名声。
一个在门口的小厮见到她,看到她普普通通的衣衫,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品,不耐烦的想过来赶人,当于若菊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小厮的态度立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变化,热忱的邀请她往酒楼里走。
显然,牛平安早就和他们打过招呼。
于若菊跟着他上了酒楼里比较好的雅座,这里位置虽然偏僻,但视野却很好,能将整栋酒楼的环境尽收眼底。
活动正在继续,一名妙龄少女指着店里装饰用的竹子,让南沐泽作词,后者只是稍加开口,一首漂亮的《咏竹》便跳跃在了纸张上。
于若菊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留了一些胡须的缘故,看上去比过去苍老了些,声音也有略微的变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嘶哑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 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故事
于若菊看得出神。
酒楼里很热闹,所有人看完这首《咏竹》之后,纷纷叫嚷让他在做一首。
这一次连思考都没有,一首新的词就完成了。
牛家村很早之前,来过一位落魄的才子,牛平安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但是家中负担不起他上私塾的花费,于是牛平安选择跟随那位才子离开。
他的名字不好听,于是他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南沐泽,连姓氏都不要了,目的就是和过去彻底切割。
多年之后,南沐泽这个名字在河南府有了一片天地。
他在台上作词,来。
一时间,酒楼的一层热闹非凡。
“我不想种一辈子地,我要念书,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候我就娶你当老婆。”
于若菊清晰记起,少年在田里指着天上的太阳,大声喊道。
她那会还在旁边嘲笑:“你家连先生的束脩都出不起,谁会白教你啊。”
想到这,于若菊垂了垂眼帘。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眼他,现在看完了,也就该走了。
也是这一刻,酒楼一层忽然安静下来。
牛平安站在所有人中间,静默少倾,开口说:“东京城是我的故乡,我就是从这里离开,开始我的求学之路,可惜这么多年,一无是处。”
台下笑出了声,以为牛平安在自嘲。
“这些年一直不敢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失言了,我说要娶她为妻,结果没有做到,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所以我写了一首词。”
众人再次沸腾起来,纷纷嚷着让他把那首词念出来。
于若菊的脚步顿了一下,也看向了他。
…………
尉迟文是被铁嘎硬拖出来来喝酒的,这几天,他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处理乱七八糟的事务,拔不出身。
铁嘎之所以来这里,还是因为那个叫做紫竹的头牌,女人早就听闻牛平安的大名,据说这个人的才气是最接近柳三变的,说什么都想来看看。
另一个则是泰阳阁的老板,和哈密商会的人很熟,得知紫竹想要来看牛平安,就立刻邀请她和铁嘎来这里。
“他们都说南沐泽的词风和柳三变很想,我不这么觉得。”泰阳阁的老板笑呵呵的说道:“我觉得他的词比柳三变多了两分高雅,又少三分俗气。”
尉迟文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喝着香梨汁,他对这些所谓的才子一直嗤之以鼻,有本事你就在科举上证明自己。
无非就是才学比不过别人,科举落榜多次,才给自己标榜时运不济,靠做一些风雅之词,混迹在酒楼青楼,舞文弄骚,骗骗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
泰阳阁老板回头,打趣的问尉迟文:“尉迟大人今日怎么不喝酒?”
“他说心情不好。”铁嘎替他答道。
泰阳阁老板忍不住笑道:“我猜是因为哈密商会的事情,牛家村的事情辛苦尉迟大人了。”
你把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
尉迟文淡淡瞥他一眼。
接下来,那个男人说了一段深情独白,听得尉迟文的想把桌上的杯子全部丢过去。
倒是铁嘎看到紫竹激动的模样,装出一副深沉高雅的模样,缓缓点着头,表示对这个男人的肯定。
太恶心了,想走人。
尉迟文本来半个屁股都抬起来了,突然逐渐僵起了上身。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就站在酒楼的二层。她坐在凳子,表情不惊不喜,古井无波。
尉迟文完完全全认出了于若菊,铁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就是你看上的那个?”铁嘎拉了拉尉迟文的胳膊,试图求个答案,可尉迟文始终沉默不语,只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却没开口说一个字。
被铁嘎拉烦了,才心烦意乱地蹦出一句:“对,就是。”
旁边泰阳阁老板好奇得不行:“谁啊,尉迟大人看上哪家女子了?”
尉迟文没答,只是看着。
牛平安应该早就发现于若菊了,念词时目光一直望着她,令很多在场的客人,也慢慢找到了在二楼的女主角。
有好事的少女和年轻人大声和于若菊打招呼:“快下来,快下来,嫁给他!嫁给他!”
铁嘎看着汹涌的人群:“怎么说,我帮你把这群人全赶走?”
尉迟文在心里骂了句,没理铁嘎,刚准备站起身,就看到那个女人忽然站起来,然后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她要做什么?
尉迟文表情越来越冷,连铁嘎都能感受到自己这位兄弟周身的寒气。
牛平安仍在抑扬顿挫念着自己的思念之词,情深意切。
许多人吹着口哨,呼喊声越来越激励,为即将见证一场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而兴奋难抑。
于若菊步伐很均匀,与平时走路没什么不同。
铁嘎能感觉到尉迟文在压着火,看向与若觉的眼神里几乎要冒出火了。
“怎么说,抢?”铁嘎再次问道。
至于泰阳阁老板是反应,或者其他人怎么样,他都不在乎。
他只知道,尉迟文自己兄弟,只要他说,他就会立刻冲上去将那个女人扛起来,然后撞翻门口所有人,将那个女人掳掠回家。
泰阳阁老板也发现了不对,表情有些难看,看看铁嘎,又看看尉迟文,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正在他满心祈祷的时候,人群忽地响起一长嘘,所有人的表情都很遗憾。
因为牛平安词里女人,并没有穿过人群中央,抱住那个为她写词的才子。
而是从人群身后经过,径直从大门走了出去。
嘭!
杯子倒地的声音响起。
尉迟文倏然起身,头也不回走下楼去。
泰阳阁老板直到彻底看不到尉迟文的影子,才心有余悸问:“尉迟大人,是怎么回事儿啊?”
铁嘎本来想跟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没走,将被尉迟文打翻的杯子扶起来,挥挥手:“你少管闲事。”
…………
于若菊来到外面,冰冷的风砸在脸上,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早就猜到了牛平安会这样,他特意邀请她过来,如果不是为了重归于好还能为了什么?
她一点都没有感动到,只觉得恶心。
从牛平安开口诉说过往的那一刻起,她突然意识到,这世上原来真有这么无耻的人。
当初丢下她的人是他,对她做出承诺的人也是他,毁掉承诺的是他,现在又想挽回的人还是他。
背后像是有一只鬼,于若菊走的非常快。
想要,快点,再快点,离开这个恶心地方。
突然,她胳膊被拽住,那力道大而急,直接把她整个人扯了回来。
于若菊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视线冷不丁对上身后人的脸。
是他。
尉迟文怎么在这?
于若菊愣了愣。
“你做贼的啊,走得这么快!”
他恼火的说道,然后一手指着后方,眼光灼灼地质问她:“酒楼里那个作词的废物是你什么人?青梅竹马,还是两小无猜?一点本事没有,就会在那感动自己,老子看到就恶心,你还和他认识?”
……
尉迟文劈头盖脸砸了一堆话,但见女人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胸口汹涌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语气好像太凶了,跟那天在牛家村一样。
他定了定心绪,放轻语气问:“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尉迟文的出现,完全在于若菊意料之外。
这一会,她才反应过来,然后发现尉迟文还握着自己手腕。
她深吸两口气,命令:“放手。”
尉迟文没动,呼吸也平和了许多,接而没来由地说了句:“你不会真喜欢那些恶心的调调吧。”
他到现在都不理解,怎么会有女人喜欢那种人?
会做几个词就厉害了?
大王七岁的时候就写的比他强多了,一群废物罢了。
于若菊表情没什么变化:“尉迟大人,麻烦放开你的手。”
疏离的态度,没让男人知难而退,反而让他恼火的将她的胳膊抓的更紧。
“于若菊,我告诉你,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辈子也被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听到男人的话,于若菊不怒反笑,反问回去:“我和他怎么样,和你有关系?”
话罢,于若菊看见尉迟文的眼光飘忽了一下,他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但很快,不过须臾光景,尉迟文依旧没有放开她,他哂笑的重新抬起头,答道:“怎么没关系。”
于若菊长呵一口气:“有什么关系。”
“你要做老子的女人。”尉迟文的声音带着命令:“老子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上的。”
“老子现在就要你,懂吗?”
听的人不为所动,尉迟文却觉得胸口跳动的厉害。
于若菊无声地注视他几秒,缓缓开口:“让你失望了,尉迟大人,我不想做你的女人,你可以放开我了。”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间轻了许多。
这时,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尉迟文回过头,是泰阳阁的老板,身边还跟着铁嘎,还有一个人,牛平安。
牛平安明显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于若菊,加快步子,往这边赶。
于若菊也看到了他,扭头就走。
她一走,尉迟文没有追上去,而是冷笑的站在原地,挡住牛平安的去路。
牛平安窝火的很,想要推开尉迟文。
“你今天敢碰本官一下,明日本官就可以去大牢里见你,你可以试一试。”尉迟文冷笑。
牛平安当即愣在原地。
“他让你试试,你就试试。”铁嘎在旁边冷笑道,这里要是哈密,这男人早被他提起来,像小鸡一样丢开了。
“官就可以强抢民女吗?”牛平安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儿,咬着牙说道。
“你哪只狗眼看到本官强抢民女了?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去考取功名当官啊,没那个本事考上,就给本官闭嘴。”
尉迟文冷笑一声,也不管牛平安是什么反应,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施施然离开。 第三十五章 哈密人的恶趣味
铁喜躲在墙角,身边只有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
不仅仅是他,所有从哈密来的,又和王家走的比较近的商人官员最近都有这个喜好。
尉迟文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且不是普通的喜欢,他们通常将它形容为爱慕,一家子姓铁的天天抱成一团,议论着这件事。
在这个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轨,只等待结果发酵的时间里,这是一味很好的生活佐料。
于是,每个人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路过这家汤饼店,或是要上一碗汤饼,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那个女子,或是像他一样,站在角落,偷偷瞧着。
不敢光明正大,否则惹得尉迟文发怒。
于是,他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汤饼店的不远处,目光也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
张小七将吴家院子今天要的汤饼放进食盒,然后陪于若菊一起提到板车上排好,在她旁边交代:“吴家很挑剔,送去的汤饼洒出来一点都不行,路上一定要稳。”
“嗯。”女人顺手检查了一下板车,确定没有问题,才抓上板车的扶手。
“走大道,别走小路,路上不安全。”每逢外送,张小七都会这样叮嘱。
天天如此,台词从来不变,但那份温馨感,还是一如往常。
“我知道。”于若菊抬起车子,往前走。
“别跟马车抢道!”张小七还在门口喊着。
于若菊淡淡一笑,稍稍回头,刚要和她应一声表示听到了,但马上,她的嘴唇就抿住了。
因为她无意瞄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就站在店门口的大树旁边,纵横的枝杈和密集的树叶将阳光拦住很多,星星点点的斑驳尽数撒在他身上。
男人看着于若菊,什么话都没有说。
牛平安。
于若菊收回目光,视若无睹,推着板车准备从他身旁经过。
男人伸手拦住她,站在她面前,声音并不掩饰自己的焦急:“若菊,我想和你谈谈”
于若菊推了一下,但是没推动,看他:“我没什么想说的,劳烦让一让。”
说话的时候,声音冷静眼神淡漠地看着他,里面什么感情都没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赵姝这些天经常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于若菊这个名字,虽然没有特意了解过,但口口相传中,还是知道她的不少事情。
她完全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尉迟文是哈密国的重臣,又是铁喜一手培养出来的,未来更是铁喜这位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拒绝尉迟文的理由。
偏偏她自始至终都对尉迟文不假颜色,这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更别说在有尉迟文的前提下,还和一个混迹在风月场所的浪荡才子不清不楚。
于是,她将自己的疑问告诉铁喜。
铁喜思考了片刻,给她了回答:“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铁家宅子里都快讨论烂了,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女人心机很深,另一种就是她脑袋有问题。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身上九成九都长了反骨,看不惯世间的一切,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这种人往好里说是‘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往不好里说,就是有多少难听的字眼都可以安放在他们身上。
不可否认,这世上确实有真正‘清高’的人,但他们没一个人觉得会是于若菊。
他们两人在角落小声说话时,张小七听到了店外的动静,匆匆赶出来,望望牛平安,又望望于若菊:“要不我去送吧,正好这会儿店里也没什么人。”
“不用。”于若菊毫不迟疑的拒绝。
“那我来帮你推。”手握在板车的扶手上,牛平安纹丝不动:“你要去哪儿,我帮你送。”
“我自己送就可以。”于若菊牵了下唇角:“你回去吧,我还要赚钱养活自己。”
“于若菊。”他喊她全名。
“南沐泽。”她却叫了他现在的名字。
前者声音焦灼不定,后者声音则已经隐隐动怒。
就在此刻,一个穿着兜裆裤,甩着鼻涕的胖男孩儿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从看到于若菊开始,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邻居婶子的四岁儿子,于若菊看向他,胖男孩儿跑近了,才口齿不清,断断续续的说道:“瑞兆冲撞了……贵人……人家……说要打死他……我娘让我来,找你……”
于若菊无言。
明明站在太阳底下,女人的身体里却开始由内而外的渗出冷意。
她看了看牛平安,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向她袭来,像一个壮汉的拳头重重的抡在了她身体上,从胸口,到脑袋,硬生生发疼。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像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一样。
爹娘有了儿子之后,就毫不犹豫将她抛弃,带着儿子走进繁华的东京城,后来,她靠着自己挣到了饭吃,他们又找到她,理直气壮的要求她将积累的一切奉献出来,无数次,她想咬着牙和他们翻脸,却被血肉亲情所绊,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现在,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人又是她。
“于若菊。”牛平安叫她。
他很想说,如果她嫁给他,这些事就可以和他毫无干系,外人也不会说什么,但话没说出口,他又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个女人又露出他熟悉的眼神,不是无助,悲伤,而是愤怒,和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却还硬憋出的倔气。
他印象里,这个女孩儿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
“放手。”她语气很平静,谁都听的出来是爆发的前奏。
张小七也很关心她:“要不我去把这事告诉你娘,你就别去了。”
于若菊没答话,只是将板车的扶手放下:“吴家那边,只能让你去送了。”
“行,我现在就把门关了。”张小七忙不迭转身回去关门。
于若菊想要离开,牛平安依旧死死站在她面前。
张小七左右为难,不知劝哪边,但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于若菊。
她跟着劝男人:“牛哥,你让她先走吧,你们的事来日方长,不是吗?”
她和于若菊从小就在一起,朋友的情绪变化,她比谁都清楚,再拦着,今天这里可能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了。
牛平安轻轻叹气,让开了身,同时也开口说:“我和你一起去。”
回答他的,只有女人头都没回的背影。
…………
西水门如今算的上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了,因为铁家的缘故,哈密来的商人都喜欢将自己的铺子开在这里。
自然而然,这里的环境和几十年前也有很大的不同,光是道路便肉眼可见的比过去宽阔了一倍,于若菊路上和人打听着,很快就来到出事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于瑞兆正和一个同样年纪的少年跪在地上,一脸悔意和恐惧。
那个少年她认识,叫卢进财,他爹是卖烧饼的,这几年生意好,据说攒了一点小钱。
两个瘦不溜秋、差不多高的少年,看到于若菊,都像是看到了救星。
“怎么回事儿?”于若菊问。
“我完蛋了。”卢进财揉揉已经红肿的眼睛:“死定了。”
“把事情说清楚。”于若菊稳着心绪问。
卢进财满脸绝望的答:“瑞兆说想骑我家的驴车玩,我就和他一起在路上玩,但是撞到了贵人的马车。”
“……”
闻言,于若菊一把揪住于瑞兆领子,狠狠瞪他:“你驾过驴车吗,就敢骑到大路上!”
于瑞兆深知是自己的错,只能抹着眼泪求饶:“姐,我不是故意的……”
他浑身颤巍,连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心堵得不行,于若菊倒吸一口气,松了手,目光向前方看去。
马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能看到,马车的轮子有几道深深的划痕,还有些许的变形。
一直站在两个少年面前的年轻男人,有点面熟。
也是此刻,马车的帘子被撩了开,慢慢露出一张俊朗干净的面孔。
于若菊不由的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认出了这个人,还是他那一脸略显得意的笑容,在日光下,与之前有一种格外的不同。
“这真是巧了。”
车里的男人拢起一分笑意,甚至还打了声招呼,语气轻快,像是平日里去青楼和妈妈打招呼的少年郎。
卢进财和于瑞兆面露疑惑,相互对视一眼。
不知道这位刚刚被他们撞到的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方才声音里还听的出怒气。
于若菊垂了垂眼,径直走过去。
下人在于若菊出现的时候,便立刻认出这张让自己主子魂牵梦萦的脸,本来还有些盛气凌人的表情迅速变得低微讨好,笑道:“于姑娘,没想到您来了,这两位是……”
说这话时,还不自觉地屈了点上身。
见下人的态度这般卑躬,两个少年郎更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于若菊抿了抿唇,指着于瑞兆:“他是我弟弟。”
下人讶异地瞪了瞪眼。
此话一出,车里的人也坐不住了,从马车里下来。
示意下人让开,自己则站到于瑞兆和卢进财前面。
“亲弟?”他问道。
“嗯。”于若菊低声回。
尉迟文笑了笑,什么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你站起来。”尉迟文叫于瑞兆:“让我看看你的脸。”
于瑞兆没懂他的意思,愣愣的看着他。 第三十六章 于瑞兆
“把头抬起来,给我看看。”尉迟文眉心皱起来。
于瑞兆听话地抬头,让尉迟文可以仔仔细细看清他的脸。
尉迟文歪着头,瞥瞥他,又瞥瞥于若菊,来来回回好几次,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个过程中,他的嘴角慢慢向上扬,到最后,谁都能看的出来他心情真的很好,但是那笑容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他挑眉:“你是她弟?”
于瑞兆不知道尉迟文一次次重复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但也低声下气的点头:“我是。”
尉迟文又偏眼看向于若菊“确定是亲姐?”
于若菊也不知道尉迟文心里打算着什么,抿着唇点头。
尉迟文忍不住笑出了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尉迟文慢慢收敛了笑容:“就是觉得,有点意思。”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自己正好因为于若菊的事情心情不好,没想到对方就撞到自己手里了。
下人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今天这事已经过去了,无非就是自家主子准备趁此机会问这位于姑娘要挟些什么。
“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尉迟文目光笑着扫过众人:“但这事没个说法也不好解决。”
于瑞兆头都快低到地上了,双腿也在发软,但本能告诉他,从自己姐姐出现后,这事已经不算什么事了。
莫非这个男人就是尉迟文?
他知道这件事,但在今天之前,他并没有见过尉迟文本人。
“我们会安价赔偿大人……”于若菊张张口。
尉迟文看她:“赔偿?”他冷笑,一点都不掩饰话里的轻视:“只赔偿就够了?”
于若菊顿了顿:“大人想要我们怎么做?”
“第一次驾驴车?”尉迟文倒是回头看向于瑞兆。
于瑞兆不敢吱声。
尉迟文上下打量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的少年两眼:“不会驾驴车还敢上路,小子,我很欣赏你。”
他哼笑着,不知是褒是讽。
于若菊也没有说话。
尉迟文笑了会,对后面的下人招了下手。
“大人。”下人连忙附耳过来。
尉迟文望向于若菊,眼光直接,嘴里却在吩咐宋至:“捕快等下到了,你把他们打发走。”
“啊?”
“不用他们赔偿什么。”尉迟文扬着唇,笑眯眯:“算这两个小子运气好,撞的人是我。”
闻言,于瑞兆诧异抬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却见这位身穿华服的贵人,眼睛总是时不时落在姐姐身上,满脸都是若有所图的笑。
他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贵人就开口,提出另一个条件:“让你姐来陪我。”
尉迟文挑着眉毛,毫不心虚,语气理所当然。
陪他?
能陪什么?
于瑞兆有点懵,继而血往脑袋奔涌,整个人直接站起来,要不是还有一根理性的弦绷着,恨不得一拳砸在尉迟文的脸上。
他知道姐姐相貌生得好,被这种高官贵人看上的可能性很大,可前提是不能因为他,才让于若菊去做这种事。
于瑞兆脸憋的通红,好半晌,突地梗起脖子开口:“不可能!冲撞你的人是我,你把我送去衙门,或者直接砍我的头都行,但是打我姐的注意,你想都别想,我和你拼命!”
话落,直接被于若菊扇了一巴掌:“闭嘴!”
这巴掌一点力都没收,直接将于瑞兆扇懵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于若菊。
“你要我怎么陪你?”于若菊看着尉迟文。
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如果尉迟文较真,最后她父母肯定会找到她面前,她看不起于瑞兆这个人,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姓于。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她大概清楚了尉迟文的性子。
如果他愿意,早就可以用各种手段来逼迫她,但是他一直没有那样做,既然之前没有,那么这次也不一定有。
她清楚尉迟文现在对她兴趣很大,借着这份兴趣,这件事说不定简简单单的就过去了。
毕竟,在东京城如今这个大环境下,撞了一下马车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她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此刻最好的处理方式。
“于若菊!?”于瑞兆急得直呼她全名:“你下贱。”
“我下贱?”于若菊淡淡的笑了:“爹娘将所有积蓄拿出来供你上私塾,学没学到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处心积虑的勾搭保长的女儿,于瑞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下贱这两个字?”
“我说了这事和你没关系,不用你管!”于瑞兆气的眼眶发红,完全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你真有本事就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以后考出功名,混个模样。”于若菊直接瞪回去,她已怒到极处:“没本事就闭嘴,别给家里再祸!”
尉迟文挑起眉毛。
“什么意思?”尉迟文打断他俩,瞥了眼这个已经开始掉眼泪的小子:“还哭了?我说让你姐姐给我当洗脚丫鬟了?”
“还是让她陪我睡了?”
“我说来陪我,就是要陪我睡觉?”
于若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情绪,她问:“说吧,你想让我陪你什么?”
尉迟文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笑了:“我看你驾车的水平不错,既然如此,你就来给我当阵子马夫吧。”
“怎么样?”他勾了唇角:“这条件不过分吧。”
没料到是这个要求,于瑞兆停下抹泪水的手,一时有些发愣。
于若菊问:“多久?”
“没想好。”
“要去你府上吗?”
“也不是不行。”
“必须一直跟着你吗?”
“等我想好再说。”尉迟文有点不耐烦,自己现在变成东宫的笑话,全因为这个女人,偏偏他还没办法还嘴,因为所有蠢事都是他自己做的。
尤其是,他刚刚绝对没有眼花,右手边十丈远的那棵树后,铁喜带着赵姝就在那看他笑话。
于若菊不再说话,沉默的点点头。。
“行了。”尉迟文回头看了眼下人:“你在这等着,等下捕快到了,你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走,别生事。你们,再给我找一辆新的马车过来。”
“回去要是被问起来就实话实说。”他目光若有若无的看了眼铁喜的方向:“别给老子找那些可笑的借口了。”
“是。”下人立马听命,也很委屈,之前那些借口,不都是尉迟文让他找的吗?
尉迟文又瞄了眼闷头不语的于瑞兆:“不掉眼泪了?”
少年僵了僵身子,嗓音若蚊:“谢大人……”
他冷哼:“要谢就谢你姐,我可没帮你,走吧。”
尉迟文的目光又落在缩在边上围观了老半天的卢进财:“你的破驴车自己去收拾。”
“是是是!”少年赶忙点头,回头就准备跳上自己的小驴车,心里想着回去好好向佛祖烧炷香。
“站着,”尉迟文叫住他,问:“你会驾驴车吧。”
卢进财挠头憨笑:“小人会,小人会。”
“行。”尉迟文点点头:“你俩一块回去,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快点滚,全滚。
下人站在尉迟文身边半天,张口又闭口,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大人……我回去了,那您呢。”
“跟我的新马夫走,有什么问题?”
下人:“……”
尉迟文冷着眼瞥他:“我本来就准备去牛家庄一趟,正好让她送我,已经耽搁半天了。”
说完,又像是不经意的叹口气。
于若菊看他两眼,启唇道:“我送你去牛家庄。”
下人牵着一辆马车过来,把马鞭交到于若菊手里。
于若菊回过头看尉迟文,后者迅速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风景。
“不走吗?”于若菊问。
“走。”尉迟文轻描淡写答,想笑,又不能笑,更不想让暗处的铁喜看笑话。
今天回去,还不知道他会怎么编排自己。
于若菊又淡淡看了他一眼,将马车的帘子掀开,看向他,没说话。
尉迟文没有动。
“你不走吗?”于若菊催他。
她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病,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过他突然跟木了一样。
尉迟文人高腿长,很轻松的上了马车,但没有坐进去,而是坐在马车的边上,也就是马夫所在位置的旁边。
于若菊没管他,上了轿子,拉紧缰绳,甩动马鞭。
她操纵马车的水平很高,马车行驶的又稳又快,很快出了西水门。
耳边是奔涌的风,女人乌黑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从他眼前蹭过。
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坐姿问题,准确说,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他小幅度往旁边挪了下身,贴得离于若菊愈发亲近。
“于若菊。”他喊她。
“你说?”女人回道。
尉迟文别扭地晃动了一下脖子,思考了半天应该怎么说话:“有点快。”
风声有些大,她没有听清,回了句“你说什么?”
“……”
没听清就不是他的事了,反正他说过了。
尉迟文直接松开抓着木板的手,毫不犹豫地揽住女人的腰。
他能感受到,女人的身体突然僵硬。
“放手。”于若菊放慢车速,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