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全文阅读 第107分节

第五十七章 潜移默化的影响

    四人在楼上的一个雅间入座。

    王志拦住小二的动作,主动起身为所有人烫碗筷杯碟,轮到于若菊时,她道了声谢,王志还没说什么,尉迟文抛了句“客气什么”,王志直接把尉迟文餐具重重搁回去。

    既然不客气,那你自己弄。

    尉迟文就把碗推到于若菊跟前:你不弄,我娘子来。

    在外人面前,于若菊也懒得跟他摆脸,像上回吃一样,顺道给他涮了涮。

    尉迟文撑着额,一眨不眨盯着于若菊,看她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做这一切,感慨:“难怪铁……咳,太子殿下也会变得那么蠢。”

    蒋念念鼻子里哼笑:“是,据说前些天太子想弄个新奇玩意儿给她,结果把官家都招惹过去了,所以说,娶妻一定要慎重。”

    “不行,”男人机械性地摇了两下脑袋:“我得娶。”

    于若菊一般自动过滤掉这种话。

    “哎唷,”对面王志委实受不了:“你说的这么肯定,先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吧。”

    蒋念念瞧得有些羡艳,她家与王志间虽是世交联姻,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从未有过这种如胶似漆的感觉过,都是慢慢归于平淡,一切都已回不到当初样子。

    她微微扬唇,不真实地一笑,转话题:“你们一起多久了?”

    尉迟文看了眼天色,答得非常爽利:“三个多时辰吧。”

    蒋念念:“……”

    王志:“……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十年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你们铁家出来的都这样,当年哈密王和公主的事情,现在都被人说道呢。”

    “于姑娘,”王志笑了笑,把话头引到于若菊身上,也是担心她感到被冷落:“你喜欢这牲口哪啊?”

    他嫌弃地瞥尉迟文一眼,后者则一脸显摆的样子:“你就不该答应他,要答应也答应得慢点,看他现在这样子,太子都比不上他。”

    “他比我厉害,当街打架。”尉迟文实话实说。

    “呵。”蒋念念笑出声,也好奇:“对啊,你喜欢他哪啊,这人你别看现在挺憨的,其实比谁都精,小心别给他骗了。”

    尉迟文:“……你俩是来砸场子的?”

    王志:“别啊,我就想知道,你俩这事咱们都知道,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答应了。”

    蒋念念抿了口茶水,点头。

    此刻,于若菊也烫好了碗,她把它们放回去,信口一回:“没什么,就想答应了,没别的。”

    “嗯?”王志一时没懂。

    “我知道他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故意的,但他愿意做那些,不是也证明了他确实是真心的吗?”

    她答得很直接,却叫两个男人当场愣在原位。

    独有蒋念念笑得皱起了鼻子,仿佛深表同感:“说得没错,是这样。”

    ……

    四个人吃饭的气氛非常好,王志和尉迟文,也看得出关系很好。

    一顿午餐愣是被他俩吃成了两个人的双簧,互相拆台,又不会将关系变得僵化,完全没有冷场的时候。

    而且,于若菊发现,王志和蒋念念虽然同为富贵人家,也知晓她的身份,却从头到尾没摆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态度。

    二人也不像平常人一般问东问西,恨不得拐弯抹角把家里老鼠叫什么名字都打破砂锅扒到底,只字不提敏感话题,只和平等朋友一般侃天说地。

    所谓人以群分吧,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尉迟文。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了,尉迟文到底是真的很憨,还是一直在装傻。

    “老看我干嘛?”尉迟文陡然掀眼,又示意她面前,已经变成肉山的碗:“吃啊。”

    于若菊回了神,别开眼。

    “看见没?”尉迟文想起了什么,对着王志笑:“这就是秀色可餐,别人不需要吃饭,只需要看我,就能吃饱。”

    立马被王志怼回来。

    于若菊弯唇无奈,叹气。

    ……

    下午,尉迟文要进宫见太子,于若菊回了家。

    男人走的时候念念不舍,抱了又抱,于若菊最后心一狠,才摆脱了这个家伙。

    驾着驴车回到熟悉的大门,于若菊不由松了点缰绳,让驴子的速度放慢。

    近乡情怯,从昨晚到此刻,仿佛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斜阳西下,天与地的颜色,都被变成了黯淡的红。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几乎都敞着门,时刻为上门拜年的亲眷邻里做准备,给了也岁前,还不能忘了再给谁家小儿塞上满兜的糖果。

    一条铁路的修建,让东京这片的人肉眼可见的富裕起来。

    于若菊绑好驴子,抬头看。

    家门前,大红灯笼下,于瑞兆正在坐在门口发呆,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一瞧见她,他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心事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跑上前来,脸蛋发红:“姐,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在外面待了一整天?我让人去找你,你干嘛也不回来啊?你再不回来你红包我就要私吞你红包了,姐,你怎么不说话?还生我们气吗?”

    他肚子里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于若菊没理会他任意一个问题,只蹙了蹙眉,问:“娘呢?”

    于瑞兆朝门内扬扬头:“在客厅里,家里来人了。”

    “谁?”一个不安的念头闪电一般划过,但下一秒,于若菊猜测,应该不是那些讨债的人,不然于瑞兆不该还在此处休闲玩乐。

    于瑞兆回:“老村长,还有几个男的,刘叔也在。”

    于若菊眉间皱印愈深,踏过了石门槛。

    于瑞兆也跟过去,姐姐安然无恙归家的兴奋,让他完全忘了刚刚还在烦恼的心事。

    于若菊接着往里走,客厅中央,几个老年男人,全都朝她看过来,爹也在其中。

    于若菊也顿在原地,不再上前。不知为何,她有隐隐预感,他们也为她而来。

    一见门边的女人,他们之中一个稍有些谢顶的白发老头率先起身,与她打招呼:

    “嗯,若菊回来啦。”

    于若菊认得他,王晖文,牛家村这么些年,唯一考上功名的人,一直在外地当官,后来因为上了年纪,辞官后回来,在东京城内开了一家私塾,她也跟着读过几天书。

    十多年前教她时,王晖文的头发还没这般稀疏,但精瘦的身材和不算浑浊的大眼睛让年过七旬的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

    如今他已经退休,但村上人还是会尊称他一声,王大人或老王。

    于若菊礼貌地唤了声:“王大人。”

    “哎。”老人笑了笑,应下。

    王晖文身旁就是她父亲,她能感觉到爹在看她,但她视线直接越过,恍若未见。

    王晖文坐回去,老村长则拍拍他身侧空位,面带慈色的叫她先坐。

    果真在等她,于若菊径直走过去,入座。

    花了几秒判析一圈,她发现来人皆是镇上颇有名望和话语权的长辈。都认识,所以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于瑞兆也亦步亦趋跟在姐姐后面,被于父用一句“小孩跑来干什么”给轰了走。

    目送儿子回了房,于父拿眼瞥于若菊,冷声道:“还知道回来啊。”

    老村长不理解,问道:“若菊前面去哪了?”

    于父轻哼:“谁知道。”

    一段对话过去,于若菊未曾去看她父亲一眼,她笔直地正视前方,面无表情。

    大概察觉到了于家父女间的矛盾,王大人拉回正题:“若菊,你回来的刚巧,我们正聊到你。”

    老村长望了眼于若菊和她父亲:“刚才已经和你爹说了,但他叫我们亲自跟你讲,所以我就开门了,我们这边呢,先不管年轻人想法,还是坚持不走,不想走的道理,我们也讲不清,”

    老人在自嘲:“你就当一群老不死的,心里迈不过这个坎,人年纪越大越固执,没办法看着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在我们手里丢掉了。”

    “春节之前尉迟大人又来找过我一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说到这里,老村长黯然:“威胁我啊,说年后他就不亲自管这事了,费神,他要么撂担子找官府出面,要么直接去找些地痞流氓,回头出了点什么事,也别怨他。”

    于若菊:“……”

    老村长慢吞吞讲下去:“我们知道你和尉迟大人关系好,想你再给他说说,房契的事急不得,多商量总比草率决定要好。”

    于若菊并未矢口否认,只问:“我和尉迟大人关系好,你们听谁说的?”

    “看不出来么,”张小七的父亲掺进了话题:“小七隔三差五就搁她娘那说你命好,有富贵人家追求你。”

    于若菊弯唇,眼底磊落:“他追求我和我劝他别拆有关系吗?”

    王大人抖了抖身子:“别多想啊若菊,我们不是来逼你,就我们坐的这屋,是你爷爷奶奶留给你的吧,你就忍心把它卖了?”

    于父轻蔑吭气,直道女儿别有用心:“你们让她去劝那些混账东西?老太婆死之前想不通非要把房子给她,她巴不得早点卖掉,拿到钱,自己跑出去过快活日子。不孝女,几年前就想撂下我们跑了,别以为我和你娘不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把她卖掉。”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死盯着她,忿忿不平得很。于若菊听得发笑,什么话都没说。

    到底是做过官的人,王大人听得颇为反感:“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呢,你们家这几年多亏若菊了,大家都看在眼里。瑞兆在东京城念书,没若菊他哪有本事进私塾念书。”

    是啊,一时间,附和声起。

    “是是是,她了不起,”于父满口挖苦:“我几年不在家,她都跑我头上来了。”

    见气氛不妙,老村长赶紧来中间缓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他和气地对于若菊笑道:“若菊,我就想问,你自己心里想卖吗?”

    于若菊没作声。

    于情,她不想将爷爷唯一留下的念想卖掉;

    于理,她觉得牛家村做的这些事都是徒劳;

    哈密人要拆的不仅仅是牛家村,他们连东京城里都拆,没见谁能阻止他们。

    袅袅烟火气漫进于若菊鼻腔里,很多人讨厌柴火的味道,但于若菊习惯了,在铺天盖地的烟火味里,她反而寻到了些微异常的平静和清醒。

第五十八章 高估她了

    于若菊微微启唇,反问:“你们坐在这,找我就有用?太高估我了。”

    感觉到女人要拒绝,王大人回道:“不是高估你,是什么办法我们都要试试,你现在和那边走得近,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于若菊微妙地笑了笑:“那你们现在是准备让我去求情?让那边再多给牛家村一天?”

    她停顿数秒,整合措辞:“我没有不尊重您们的意思,村长先前也找过我一次,我和尉迟文说了,他坚持他的意见,之后再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以为这事不会再到我这头上来,但想不到的是,今天还是来了。”

    “新年第一天,在这个镇里最德高望重的你们,结伴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把宝全部押到我一个女流之辈头上?”

    她有条不紊:“我觉得你们错了。”

    “你们不该这样。”

    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很是焦急:“那你说说看!我们应该怎样!还能怎样!”

    “我们都在牛家村活了这么多年了,我过了二十年,你们有五十年,六十年。对这里知根知底,对这里包涵感情,到最后却将所有希望放在别人手里,自己没想过争取吗?”她说得铿锵有力,几乎在一刻间点醒了所有人。

    王大人是个聪明人,他已然明了她话里意思,继而给出自己的看法:“可我们老了啊,没有那身体和力气对抗了,年轻人也不在家,就算在,大家想的事情也不一定一样。”

    口腔莫名发干,于若菊咽了咽喉咙:“你们找我去说情,和求着对面放过你们有什么区别?别人都砸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要跪着磕头,求他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

    于父听不下去了,训斥:“你怎么跟长辈们说话呢?”

    他身边老头抬手:“让你孩子说完,她说得在理。”

    “我奶奶说过,牛家村是祖宗一辈辈留下来的心血……”说着,她有些钝涩,不知是源于心里还是眼底:“都不想着靠自己力量去护住它,而是等待对方心软施舍,就算一时半会能拖下去,牛家村也早晚会被拆,隔壁的几个村子就是例子。”

    老村长闻言心惊,半晌无话,数秒才叹息:“能怎么办?就像老王说的,大家都老了,能怎么办?我们对抗的了他们吗?”

    “我们要对抗的不是官府,而是哈密商人,是大宋商人,是那些想从铁路上分一杯羹的人,但谁都没说,官府一定会支持他们。”于若菊维持着面色镇定,对于刚刚她突然想到的注意,她其实也没什么底气,但她还是决定把它说出来:“你们年纪大了,是没法跟他们硬刚,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王大人觉得于若菊说的很有道理。

    他双眼一亮:“你说,你什么建议?”

    客厅里安静彻骨,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于若菊。

    于若菊扫了眼所有人,好几双饱经沧桑,此时也满怀期待的犀利眼睛,此刻放都在她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能不能……去皇城外,求皇上。”

    话音刚落,满屋沉默,继而窃窃私语。

    一个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镇子,却需要这样陌生宏大的诉求和做法,让在场所有人,想都不敢想。

    “这不可能把,靠近皇城会被……而且我们也不可能见到天子。”有人提出异议。

    于若菊回道:“不试怎么知道?当今陛下不用我说,相信你们都清楚,释仁于天下,哪怕是芝麻粒大小的事情,只要他知道了,都会为民做主。”

    王大人颇为讶异:“你是刚想到的?”

    于若菊望回去:“是,我也是前几年在东京城见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事情不一样,但他们成功了,走的时候,陛下还亲自给了他们盘缠。”

    言及此,女人唇角微勾,眸里忽然闪现出一种格外鲜明的自信神采:“发现了吗,他们想做的事情,和天子想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他们要的是利益,要的是钱,但天子是真正的为民着想,所以我想,只要我们的声音能传到天子耳里,他就一定会为我们做主。”

    一番话,令王大人毛骨悚然,同时也精神抖擞,他紧迫地追问:“上次你见到的情况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要提前去官府报备?现在官府那些人都收了钱,怕有些难办。”

    这根救命稻草,让悬崖边的老村长终于找回了劲头:“再难走的路,也要走走看,万一走出去了呢?”

    于若菊抬起头,回忆了半天,末了她答:“好像是要先找一趟官府,成了最好,不成我们也可以去皇城外跪着,到时候也有理可说。”

    “县衙?”王大人突然笑出了声,有巧妙,也有庆幸。

    旁边老村长也跟着想到:“我记得你家小子现在就在开封府县衙?”

    王大人兴冲冲点头:“是啊,好,就这么做,我现在就让人喊他回来。”

    …………

    王大人吩咐人去东京城之后,于母给一桌人添满了茶,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人说:“忠哥来了。”

    众人纷纷朝着院落瞧过去,薄夕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男人正信步走近。

    于若菊早前就听说过他,王晖文的儿子,王忠,虽然没考上功名,但也相差不大,只是他自己灰心丧气,才在王晖文的关系下进了开封府当差。

    他一进门,不等爹吩咐,就熟练地唤了一圈长辈,大家都听得眉开眼笑,礼貌的后背谁不喜欢。

    最终目光定格在于若菊身上,年轻女人坐在一群老者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朽木丛中生出了一株半开的洁白的百合。

    于母又斟了碗水过来,端凳子让他坐下,就在王大人旁边。

    道了声谢,王忠开门见山问:“爹,找我什么事?”

    王大人说明意图:“想和你打听一下官府对哈密商人收地这件事的态度。”

    王忠稍显讶异:“他们又要收哪里?”

    王大人答:“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说说官府的态度。”

    王忠颔首:“总的来说,官府的态度是支持的,只要你能买到地契,做什么他们不管。”

    王大人失笑:“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偏了下于若菊的方向:“你晓得的,他们想买我们牛家村的地,但我们不想卖,想把老祖宗的东西留下来,这不!若菊提了个建议,就是想办法让天子知道我们的事情,只要天子支持我们,有了这份底气,我看谁还敢随便动嘛?”

    王忠瞥了眼于若菊:“我简单说下吧,如果这件事想传到天子耳朵里,就需要一个很有分量的人站出来,而这个人一定是被铁路损害了利益的人,不然能赚钱的事,为什么要反对?再就是,把事情闹大,说白了想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他认为大家把一切都想得过于轻松。

    “这么难?”老村长咂舌。

    “是,和你们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所有事情都要天子处理,怎么可能呢,”王忠看了看父亲,继续往下说:“爹,你说是为了阻止他们用强,这点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的,真有这事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站在我们这边,哈密人有钱,想从他们身上把钱弄过来的人不在少数,反正想让天子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

    于若菊抿了口茶,提出异议:“东京城西边的铁家村为什么没拆?”

    王忠看回去:“那个村子本来就是重建的,重建的原因你也知道,是太子殿下主持的,你说谁敢拆?何况哪里是哈密王的老家,等铁路开通后,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里面能赚到多少钱,你想过吗。”

    说到这里,男人遥遥望了眼大门:“铁家村只是特例,不具备参考性,所以你们就别想它了。”

    于若菊反驳:“可我们这里以前也造过灾,是后面重建的啊。”

    王忠回:“要怪就怪咱们这里没有出一个哈密王那样的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办法。”

    他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话:“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把这件事弄大,传到天子耳中,我们这里就需要拿出一些一针见血的东西,比如谁是某个功勋的后代,或者别的什么,能让那些哈密人切实不敢耍小动作的理由才行。”

    “或者,有什么理由能让大人们相信,这里未来和铁家村一样,能为国家带来钱。”

    村子一代又一代,这里都有什么故事,于若菊对此所知寥寥。

    在场老人也陷入沉思,竭尽全力想找出一些特别的地方。

    先辈们当初留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纯粹,为了安居乐业,所有人本本分分,虽然有几个想出头的,但出头哪有那么容易,所以,他们真的想不出谁家有自己的特别历史。

    安静的时间里,王忠环视着门外的环境,凝眉看了会,转而看向于若菊。

    于若菊打破沉默:“你意思是,这个方法行不通?”

    王忠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赶走那些哈密人不是不可能,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就是我前面说的那些,否则就算到了天子面前,天子也不会支持你们,无用功,白费劲。”

    “第二,即使最后见到了天子,天子也同意留下牛家村,牛家村也不是能全部保存下来的,因为铁路带来的利益太大了,有哈密的例子在前面,大家都知道想赚钱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到时候牛家村的一部分肯定还会被推平,建起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的再直白一点,你能赚钱,就能留下来,如果你没办法赚钱,就不可能留下来。”

    “为什么现在很多地方都在说自己那里有多少多少风景,出过什么什么人,都是等铁路开通后,吸引其他人去那里。”

第五十九章 铁路的经济效益

    王大人眉头紧锁:“那你就是说,无论如何,就算天子支持,我们这里也不能保持原样?”

    王忠抿了口茶:“是这个意思,毕竟有哈密朱玉在前,谁都知道铁路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不是蝇头小利,而是真正足以改变国事的大利,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天子也要让步。”

    “那我们这不是变味了嘛!”坐在他斜对面的老头嚷道。

    “变不变味,”王忠推了推眼镜:“没那么重要。你以为的变味,也并不意味着丢掉祖宗留下的东西。”

    于若菊沉默着,她想,她理解王忠话间的意思了。

    无论一个地方承载着多么浓厚的情怀,利益依旧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为什么铁路一建起来,牛家村就必须消失,因为在铁路带来的利益面前,牛家村的情怀,甚至说这里的人和物都不值一提。

    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灰心,王忠叹了一口气,“我也见不得老家被拆,愿意为这里做出努力。这样吧,今晚我就到处转转,想办法给咱们这弄出一点名堂来,不管是不是吹嘘,反正让人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就行,到时候等年后县衙老爷都回来了,我就把折子送上去,这种东西如果成了也算是功绩,老爷不会不上心的,只要上了心就什么都好说。”

    他在众人逐渐放光的眼神里,停顿片刻:“如果到时候实在没办法,在去想办法让这件事传到天子耳朵里,不管成还是不成,总归是一个念想。”

    此刻,老村长也缓缓立直了身体,发出最后的号召:“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尽力而为,就不愧于心,就不会对不起我们的祖宗,我们的土地!”

    ……

    翌日,于若菊回了趟东京城自己的小屋子。

    昨天众人在她家待到深夜才回去,中途就吃了顿简餐当晚饭。危机当前,所有人都已没了闲散的过节情绪。

    老村长一伙人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联系村里那些手艺人,没准过两天,就会有一堆新鲜的小玩意儿。

    昨晚睡前,她和尉迟文没聊两句,乘着马车跑出东京城,就为了她说两句。

    于若菊:“不回去,今晚得要在这边。”

    尉迟文:“没事,那我也不回去了。”

    于若菊:“……”

    尉迟文看到于若菊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吓到你了吗?”

    于若菊这才明白,这家伙逗自己玩呢:“没有,你想留就留管我什么事,反正我不会让你睡我家。”

    尉迟文啧了声:“你看清楚了,本大人身上穿的是什么,一进你屋子,信不信你爹娘哭着抢着让我留下住。”

    于若菊知道这是事实,但也不想示弱:“那你可以试试。”

    尉迟文:“试试就试试!”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没进去,尉迟文问:“你这么晚不睡觉干嘛?”

    于若菊回:“睡不着。”

    尉迟文勾着唇,交代自己的行踪:“睡不着真好,我想睡都没的睡,等下回去还有一堆折子没看。”

    他深深叹了口气:“幽云十六州打就打呗,等个结果就行了,我人在东京又帮不了什么忙……不对,铁喜这家伙自己不操心,为什么把所有折子都给我看?然后问我看出什么了?混账,他和他祖父越来越像了。”

    这种话于若菊就不敢接了,尉迟文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编排皇家,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于若菊这边就瞧见他无奈的表情,有点可爱,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那你就快回去处理正事吧。”

    “我不,”尉迟文单手撑腮,目光一下子变得镇静深长:“你别转头,看着我,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正脸。”

    于若菊:“……”

    …………

    一回忆昨晚的画面,于若菊就忍俊不禁。

    她都不知道尉迟文哪来的那么多想法和精神,明明拥有处尊居显的富贵和地位,却始终保持着清澈见底的赤子之心。

    他很奇妙,她也很幸运。

    中午,尉迟文又让下人来约她,说一块吃顿饭。

    于若菊欣然前往。

    她没有驾着驴车,而是徒步走到了目的地。

    尉迟文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于若菊走了一路,手有些冰,被风刺得发干,拇指关节似乎有皲裂的倾向。

    往男人那走的时候,她随手从兜里取出一盒油,打开。

    尉迟文看到她了,也迫不及待往这边靠,停到她跟前时候,于若菊刚巧挤了些油到手上。

    注意到她动作,尉迟文说道:“哈密的油?”

    “……”这话让女人停下动作,没忙着抹开,转而抬眸瞟他:“很奇怪吗?”

    尉迟文意识到自己反应夸张了点,反应迅猛地圆回来:“没,只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不会用这种东西呢。”

    于若菊:“……”

    “不如给我用,我有冻疮呢。”男人笑嘻嘻说着,一边托住了她手,另一只紧跟着贴上去,蹭蹭蹭蹭,顺便也替她仔仔细细揉开。

    弄完了也不松手。

    于若菊刻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白净净,一丁点冻疮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哪有冻疮?”她问。

    “防患于未然。”他答。

    在女人发作前,尉迟文立刻扣住她手,又是十指相牵的姿势,他故意试探性地、用不大的力道拽了两下,开口道:“于若菊,你确定你涂的是油,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于若菊耷着眼:“你说是什么东西?”

    “那就奇怪了。”混小子又得逞地笑了:“为什么把我的手和你的黏在一起了啊。”

    于若菊又要说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包了过来,把她的手严严裹住:“冻坏了吧,我给你捂捂。”

    “这会不担心是别的什么东西了?”于若菊冷哼:“也不怕你两只手都黏上没法吃饭?”

    尉迟文闻言,突然执高她的手,覆在唇上亲了一下,“上次不是说了,秀色可餐,我看着就可以不吃饭了。”

    于若菊猛抽回手:“你最好把嘴巴也黏上。”

    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分秒间又被握回去。只是男人果真听话地住了嘴,只是唇角大幅上扬。

    他乌黑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灿烂,相当灿烂,让人有多少脾气都不得不憋回去。

    用餐的地方是一家在东京城一家很有名的铜锅店。

    它家的猪肚鸡汤底鲜美异常,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回头客。

    好在尉迟文预定得早,免去了在外面等候虚度的漫长时光。

    两人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小二来到他们旁边,等候他们点自己喜欢的菜肴。

    尉迟文看都没看小二一眼,直接将目光落在于若菊身上:“你点。”

    “想吃什么点什么。”他又补充。

    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做推荐:“这里的面食味道很好,你可以多点点。”

    于若菊看着尉迟文:“那你点就好了。”

    尉迟文又笑出那排熟悉的小白牙:“你点,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于是女人看向小二,很是利落地选了十多样荤素,尉迟文所说得面食,也特意多点了几样。

    小二正准备离开,尉迟文对他揽了揽手。

    小二立刻弯下腰,侧耳倾听,尉迟文似乎交待了什么事,他连点了好几下头,才含笑离开。

    她一走,于若菊问:“说什么呢?”

    尉迟文扒拉着手边的两根筷子:“我让她每样分量多点,我家姑娘身体不好,要多吃。”

    “呵。”于若菊轻笑。

    尉迟文撑住唇,目不转睛看于若菊。

    一动不动的。

    ……

    于若菊被盯得稍有不适,但不曾避开他的眼神一分,只吐出两个字:“眼睛。”

    “嗯?”

    “挪开。”

    “……为什么?”

    “被看得烦。”

    “那我看别的女人?”尉迟文瞬间将目光移开。

    “……”

    没一刻,又把两束赤条条的小视线扯了回来:“啊……不堪入目,还是得看你。”

    于若菊决定不再搭理他。

    铜锅被披着抹布的小二端了上来,等沸的过程,尉迟文瞟到于若菊身畔搁着一只小小的香包,不禁道:“第一次看你带香包。”

    于若菊也瞥过去,答道:“如果不是做生意的时候,一般都会带。”

    “不对吧,咱们之前出去也没见你带啊?”尉迟文问,不等于若菊答,他当即抖了抖肩:“难道想诱惑我?”

    于若菊倒是没否认,而是把香包拿出来,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放回去。

    这样身上的香味更明显一些。

    “哎,”尉迟文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真的假的?”

    后者直接对他眨了眨眼,简单粗暴地回答了他。

    于若菊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却突然被尉迟文抓住了手。

    “用不到那玩意儿,”尉迟文说:“你本来就够诱惑我了,在这样我就变成瞎子了。”

    于若菊挑眉:“你不瞎么?”

    “我哪儿瞎?”

    “喜欢我。”她风轻云淡答。

    “………………”

    她的话语和态度异常堵人,竟让尉迟文一时间想不到驳回去的理由。

    他索性拿起香包,在自己身上拍打了半天。

    然后将香包放回去,质询:“喜欢你就是瞎子,你就这么喜欢贬低自己吗?!”

    她回:“事实而已。”

    尉迟文抬了根筷子,隔空顿住,指着他:“不是事实,只是你没有发现。”

    “哦。”于若菊此刻是真抑制不住欲要上扬的嘴角了。

    锅里,洁白如奶的猪骨浓汤滚透,也噗噗冒起了泡。

    捡出烂熟的肉吃,小二端来了最后两盘凉菜,帮他们在桌子上放的整整齐齐。

    蔬菜和肉在一起,原先寡淡的汤底,顿时变得色味俱佳。

    尉迟文不断给于若菊捞肉捞菜,于若菊连连道自己来,但也没什么用,只能认命和接受自己愈发饱胀的腹部。

    实在撑得不行,于若菊搁下筷子,休息。

第六十章 牛家村的自救活动

    吃完饭,本打算再和尉迟文逛会街。

    但一个牛家村的人来找到她,说张伯家初四就要去去外地了,不知何时回,怕是初七前赶不上弄好老村长要的东西,所以老村长上门问了于若菊去向。

    手艺活这类东西,他们年纪大了,学也学不会,还得看他们年轻人。

    走前,站在女人边上,尉迟文整个人都散发着相当不快的气场:“大过年的,你怎么比我还忙?”

    “家里有点事。”于若菊解释,去也没说得那么详细,自从尉迟文明确在她面前表达过,他俩之间不提牛家村的态度后,她也开始注意避开这个字眼。

    “好吧。”尉迟文仿佛被抽空了精神气:“吻我一下。”

    于若菊:“……嗯?”

    “吻别。”

    “……”

    “我亲你,还是你亲我?”他思索片刻:“你准备把我甩下,应该你亲我。”

    于若菊瞥了眼他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尉迟文,我们在外面。”

    尉迟文随手敲了下她挂把手上的头盔:“反正过会出去,你是女侠,谁都认不出你。”

    于若菊对这番说辞心服口服,同意了:“行,过来。”

    尉迟文微微屈身。

    女人飞快在他嘴角,靠了靠,转瞬即逝。

    “这算什么。”尉迟文显然不满意,抱怨完就双手扣住于若菊脸,强掰过来,低头用力地,相当用力地在她唇上狠狠印了一吻。

    于若菊瞪回去,但男人今天出乎意料的有力气,她一下没挣开,只能由着尉迟文还捧她脸,再把自己深深映入他眼底。

    “示范过了,下次请这么亲,”尉迟文懒懒勾着嘴角:“更深入一点也没问题。”

    “走人。”于若菊打掉他臂膀。

    尉迟文讪讪收手,只是脸上得意的小表情是怎么也收不回了,他舔了舔上唇,似回味无穷:“于若菊,你嘴巴真甜。”

    “冷是真冷。”

    “甜也是真甜。”

    “……”

    ……

    回到牛家村,家门前已经站了好些人,声音鼎沸,热闹得很。

    张小七和她的爹娘也在其中,一瞧见于若菊,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出来迎接。

    她穿了件灰色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干。

    “你们怎么都来了?”于若菊从驴车上下来。

    张小七回:“等你回来呢,说一会要去村口搭唱班,明早就拍咱们这唱戏。”

    “这么快?”

    “是啊,真能折腾,”张小七叹气:“为了保住牛家村大家都操碎了心。”

    于若菊将绳子系好,又问:“都请了谁?”

    张小七远远望了眼:“王晖文说他家娃娃说,专门请了东京城里一些老爷。”

    “嗯……”于若菊把包拿回手里:“人家愿意来就行。”

    张小七一脸惊喜走过来,抱住她:“我还怕你不想回来呢。”

    “嗯。”

    她回了后屋,倒热水洗了手,擦了擦尚还发冷的双手和脸颊。

    再出来时,张小七已经坐在她家饭桌长凳上,她低着头,专注的思考什么。

    于若菊走回去,在她身侧坐下,却发现她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包。

    “呀,若菊,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个啊,才买的,”张小七歪头看她,揶揄打趣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于若菊心微微一悬,随后又觉没什么可忐忑不安的,遂淡淡回了句:“买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张小七笑的不可置否。

    她侧头,脸上挂着新奇的笑意:“你真准备接受尉迟文了?”

    于若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回:“我们在一起吃了饭。”

    ——她本来就不热衷于和朋友分享感情生活。

    也向来如此,包括前任牛平安,他主动要求请她朋友一块出去玩,张小七才就此知晓了他们的事情。

    于若菊本身不是多嘴之人,更别说四处倾诉自己心底的想法。

    而且从之前的王伯口中不难得知,张小七这姑娘或许心大,嘴巴也不严实。现在她正处在对抗拆迁的节骨眼上,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和尉迟文的关系,怕带来不必要的质疑和麻烦。

    “就吃了饭?”张小七笑容更深,摆明不相信。

    于若菊知道自己将要撒谎,可她声线相对稳定:“他请我吃饭。”

    张小七指腹在香包上摩挲:“吃饭还特意买了香包——”她举起尉迟文那一张:“你是为了他才买的吧。”

    “没错。”于若菊坦白,但她并不加原因,有时解释反倒像一种欲盖弥彰。

    “所以你真的接受他了?”张小七的追问潜藏着几分咄咄逼人:“你们俩现在感情看起来非常好啊。”

    于若菊平静地看着她:“我不讨厌他。”

    “嗯……是啊,”张小七把微单还回去:“谁会讨厌尉迟大人那样的人呢。”

    她隐隐约约的挖苦,让于若菊胸中升腾出一些不舒服。

    但她没有辩驳,当务之急,是把守住她已经和尉迟文的事。

    她在张小七面前所表现的态度,故意表现的不在意,这样后者也不会给她带来多大影响。

    更何况现在村里的人,明里暗里都认为她和尉迟文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人们都爱相信自己想看到的,那他们就这么认为好了。

    见她神色冷淡,张小七咧嘴一笑,在她背上敲打了一下:“你别这么严肃嘛,就算你真和那种大人物在一起了,我还是更希望你是因为真的爱他。”

    这话倒是把于若菊逗乐了,她反问:“我不能为了他的权势和他在一起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张小七一愣:“你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了,我总觉得像他那样的很难有真心的,怕你吃亏,我宁愿你找个老实稳妥一点的男人。”

    “小七,或许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交心过,”于若菊忽然叫她的名字,把香包收回手里:“不止你我。”

    “什么意思?”张小七真没弄明白。

    “你爹前天来我家,在一群人面前,明说了尉迟文喜欢我的事情,”于若菊沉声:“但过去我和牛平安,他们怕是到我们成婚前都不知情。”

    张小七一脸恍然大悟:“若菊你会不会太敏感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才跟娘讲的啊,你想想,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会被尉迟大人看上,还那样紧追不舍,又不用什么手段,不是很特别吗?”

    于若菊不再多言,她想起了张小七背后所用在她身上的“命好”——这个形容。

    她唇角扯出一个清淡的笑:“你一开始已经就已经认为我是命了,不是吗。”

    “尉迟文,有权有钱。”

    “我,被他看上的好命的女人。”

    “他追我,是为了玩玩。”

    “我有所回应,也是贪图他的财富权势。”

    “有意思可不是这种有意思。”

    “……若菊。”张小七讪讪一笑。

    “以上总结,我不否认,”于若菊语气随意:“但从我和尉迟文有来往后,你总在自相矛盾,一边说着怕我受伤,一边又认为我幸运之极。我在你心里也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

    “不,这个说法可能有些不确切,换一个吧。”

    “我可以不爱慕虚荣,但绝不能够真和那种大人物在一起,”于若菊不急不缓:“我记得几年前,我和牛平安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看我们的样子,就像真的把他当成我的丈夫。”

    张小七的唇角在下撇,眼神也在发凉:“你什么意思?”

    “你很早就希望我别再和尉迟文有交集,对吗?”于若菊笔直坚信地看回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张小七极力辩解,眼眶发红:“你现在要为了他和我发脾气?断绝关系吗?”

    于若菊否认:“没,我很平静,也珍视我们的友情。”

    张小七只觉女人的双目,似能端察洞悉:“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于若菊抿了抿唇:“作为朋友,我从未对你的感情有过指点,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选择。”

    “行啊,”她利落简单的说辞,已经激得张小七左眼渗出了泪水,她委屈地嘟囔:“我同意啊,不管你和谁谈恋爱,我都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

    于若菊又注视她片刻,抽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

    她想,她已经说的很明确清楚,随后视线转到门口:“走吧,王大人他们过来了。”

    ……

    班子被搭在了村子口。

    戏曲是祖宗传下来的,据说是源自南方那边的某个地区,与大宋的戏曲风格完全不同,只要将这种戏曲的特别宣传出去,或许就能像其他有自己特色的村子一样,让大人物们觉得,牛家村在未来可以带来利益,就不会将这里全部拆毁了。

    ——这是王忠思考了很久,又总结了很多保留下来的村子,得到的答案。

    所以大家都很重视。

    王伯的小儿子也来帮忙搭台,他很早以前就和一个班子离开牛家村了去唱戏了,基本功很好,这次村长特意将他从东京城内叫了回来。

    于若菊一直在

    王忠留意到她的出现,走过来问:“要不等下结束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男人个子很高,气质也很好。于若菊垂低了手,淡声回:“不用。”

    王忠轻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和尉迟大人在一起,背后说闲话,尉迟大人可饶不了我。”

    “嗯。”于若菊回身,换了个位置,看其他人。

    王忠不疾不徐跟过去:“既然尉迟大人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去和他求求情呢,这种事说到底,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于若菊头都没回:“我说过了,但没有用。”

    王忠循着她聚焦的方向:“我挺好奇,如果尉迟大人知道这些事你做的,他会怎么样?”

    “随便你。”女人淡淡说道。

    王忠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帮牛家村得到更多东西。”

    “我做不到。”

    王忠目光渺远:“做都没做,你怎么知道做不到?比如在东京城里,给牛家村的留些地方……”

    “我说的很清楚了。”于若菊侧目瞄他一眼:“我没那个本事。”

第六十一章 哈密人的娱乐活动

    王忠:“只要你愿意,你就有,我听说过尉迟文那个人,他……”

    于若菊回:“一个人得了绝症,明知道治不好,晚辈还是恳请医生尝试,花那么多的精力代价,图什么?就像村长说的,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王忠呵笑一声:“你的比方很生动,但这个话题也很沉重。说点有意思的吧,你知道他们在台上唱的是什么吗?”

    于若菊抬眉:“不清楚。”

    “没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循循善诱。

    “嗯,什么意思。”

    王忠回:“因为完全是将大家平时传唱的歌谣给编在了一起,然后随便取个名字,就当做是牛家村的特色,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有什么传承和高雅,只要让人以为我们有传承和高雅就足够了。”

    他说着,叫于若菊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毫无心理压力在他人面前撒谎扯淡的人,她不禁勾唇一笑。

    “是不是觉得很荒诞,很有意思?”王忠注意到她的反应。

    于若菊颔首,但不是因为这个才笑。

    ……

    傍晚回到家,于若菊去了厨房帮娘打下手。

    于母正为始终在柴上点不着火干着急,火折子是才买没多久的,怎么会遇上这棘手事。

    于若菊走过去,取而代之,打了几次没打着。

    回身到到外面用沙土使劲研磨了记下,再回来,打火,轻而易举就着了。

    “若菊,你可真什么都会啊,”女儿的表现令于母赞不绝口:“谁娶到我们女儿了真是福气。”

    她陡然想起下午瞄见,王晖文儿子和她家若菊站一块聊了好一会天,刚巧王晖文近来对女儿印象也好得很,心思这是个福缘,想探探女儿态度:

    “若菊啊,你觉得王忠这孩子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于若菊走到一旁,把娘刚洗完搁那的白菜叶子切片。

    “他还没有娶妻呢,今年二十八,虽然有些大了,但和你年纪正相配。”于母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仿佛这事八字已有了一撇。

    于若菊嘴角微扯:“行了吧,人家看不上咱家。”

    “你怎么知道看不上?”于母开始给自己女儿钉标签:“不说咱家什么情况,单独说你,哪里不好了,身子段也好,长得漂亮,会赚钱,女孩子读没读过书本来就不重要。”

    呵,于若菊只想哂笑。

    于母见她态度鄙夷,有些急:“你别笑撒,今天隔壁家小七她娘都去问了王大人这事了,看样子很想把小七介绍给他儿子呢,人家小七好歹在东京城有个自己的铺面,长相不赖。但王忠没主动去找小七讲过话啊,我看他下午跟你说了那么久……”

    “妈……”于若菊把菜刀搁回砧板,忍不住打断她。

    “嗯?”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物件,被标了价格,写上说明,看到穿得稍微体面点的顾客,他大概随便走到店门前前停了两秒,你就拼了命想把我往外卖,”于若菊停顿少顷:“张小七也这样,我们就是店里的汤饼,是吧。”

    于母语塞片刻,提高了声:“可你真的年纪好大了啊,你都过了二十五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娃娃都十岁了!”

    防止娘再喋喋不休,于若菊直接阻断:“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

    “我和人正好着呢,行了吗?”

    “谁啊。”于母瞠目结舌。

    于若菊不耐烦地扫她一眼:“是谁不重要,但我不想再听到你讲这些,总比我以前说不嫁人强吧。”

    于母仍是不放心:“别又是那种不定心的,我知道你还念着那个浪子,但他……”

    于若菊不太能理解娘的思维定式:“一个男人的心,到底定不定,也是需要时间来考量的,所有人都是。”

    于母显然还对王家长子耿耿于心:“我看人王忠一看就很安定很稳重,好孩子,不用操心,这些年一直没娶妻也是因为事情太忙。”

    “我不喜欢好孩子。”刀刃在砧板上咚咚两下收尾,于若菊把白菜拨回沥水篮。

    “为什么?”于母记起了除夕夜的事,心里难过得发紧:“娘觉得你也是听话的好孩子。”

    于若菊:“……”

    那随便吧,对她而言,世上没有比当“好孩子”更累的事情。

    ……

    与此同时,尉迟文也在铁家的大树下,百无聊赖地躺着,旁边是一群同样没事做的人正在喝酒聊天。

    一群哈密人实在没事情做,就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打拳,酒劲儿上来了,还玩一些很没意思的游戏,上去打拳,输了的人必须回答一个问题——

    循环往复。

    一开始问的问题还很正常,但越往后,人的兴致起来了,问的问题就开始往不干不净上发展了。

    这一轮,一个叫王汉桑的人赢了第一,而尉迟文因为懒得打,直接认输,排在了最后……

    尉迟文今天很走运,几个时辰下来,抽签都没轮到他,所以始终没有被逼回答问题过。

    见他难得输了,王志立马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尉迟文无语的看他,然后叹气。

    王志做了个鄙夷的表情,就怂恿王汉桑:“快问啊,问他让他最为难的问题。”

    王汉桑是个厚道人,想了会,才开口问:“尉迟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王志无言以对:“……就这问题?你简直在恶心我??”

    王汉桑:“很为难啊,他都这个岁数了都没个相好的,你说对他来说难不难?”

    尉迟文:“随时。”

    王汉桑:“……随时是几个意思?”

    尉迟文:“就是随时准备成婚。”

    王汉桑:“跟谁?”

    尉迟文:“你知道的。”

    另一个哈密人开口道:“不是吧,你真准备娶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合适吧?你这种身份,娶个公主还差不多。”

    尉迟文:“没什么不合适的,尤其现在一个人躺床上,想她也躺我旁边,被我抱在怀里。”

    王汉桑:“我现在就叫个女人过来陪你躺就是了。”

    尉迟文:“滚吧?”

    那名哈密人又开口道:“我不懂你哎,虽然我也觉得不合适,王志出来说说,为什么和蒋姑娘结婚。”

    王志惋惜:“父母之言,家命难违。”

    王汉桑:“放屁,当我们不知道,你们两家开始就是说笑而已,要不是你自己同意,这件事根本定不下来。”

    圆不过去,王志只好如实承认:“喜欢她啊,不喜欢一个女的干嘛跟她成婚,反正我又没本事娶个公主回来。”

    尉迟文非常认同:“说的没问题。”

    那名哈密人沉默了片刻:“要不你们给我说说,喜欢是什么感觉?我看到女人,除了想上她,没别的想法。”

    ……

    接下来,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以至于大家都以为尉迟文和王志都不准备说话的时候,尉迟文突然叹了口气开口说:

    “说说于若菊吧,我一开始其实挺讨厌这个女人的,粗鲁,暴力,一点好感都没,最多就只觉得她长得好看,脾气也新鲜,她越不理我我越想得手。

    后来慢慢的,我看到她就莫名其妙的觉得高兴,越看她越觉得她很好,找不到缺点,想和她成婚,在她面前我觉得可以放下一切,就像个普通男人那样活着,你们别笑,我真是这种感觉,真的,只要她对我笑一下,我心满意足,这一天都没白过,这种感觉,我估计就是爱情了。”

    …………

    翌日上午,牛家村的无名戏在村口正式开演。

    过年的天很冷,太阳升到正中央都感受不到什么温暖,凉风找着空子往人身上钻。

    但许多村民还是涌过来围观,想要一睹能救下整个村子的新奇玩意儿。

    王叔换上了宽袍大袖的戏服,色彩浓烈的妆已让人瞧不出他原先的面貌。

    他演小生,还未开场前,见其他人都看着,这个有趣的中年人便向前两步,煞有介事地捏了个手势,一板一眼,一颦一笑,行云流水。

    众人纷纷喝彩鼓掌,扮花旦与父亲对戏的王家小儿子,也抬袖掩唇,仿佛已身置剧情。

    于若菊和张小七并肩坐在台下,第二排的长凳上。

    张小七冻得全身直哆嗦,手里的热水囊也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暖意。

    于若菊则安静的看着,她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冷天行动,所以没什么太多感受。

    王忠站在离戏台不远的地方,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任务。

    张小七微微眯起眼,打望他一会,随后用胳膊拱了两下于若菊:“哎。”

    于若菊偏头:“怎么了?”

    张小七双手交叉在热水囊上:“你觉得王大人的儿子怎么样啊?”

    “王忠?”

    “对啊。”

    于若菊跟着看了眼:“还可以。”

    张小七抬了一只鞋尖,晃晃:“我下午要和他单独见面。”

    “嗯?”于若菊提了点兴趣。

    女孩鞋底在地上蹭:“我娘昨天去和王大娘随口一提,本来没多想,王大娘去问了问,他居然同意了。”

    于若菊蹙眉:“那你们这会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张小七叹着气:“他都没看我一眼。”

    于若菊问:“你想和他成婚么?”

    张小七睫毛扑闪了两下:“干嘛不呢,他条件不错。”

    于若菊单手插兜,呵了簇雾气:“你认为不错,就不用再参考别人的意见了,我们以前不是就说过,自己喜欢最重要。”

    “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张小七不甚自信地嘟囔。

    于若菊思忖片刻,站起身:“我去帮你问一下?”

    “喂!”张小七立刻力道超大拽住她手臂,食指点在唇边,轻声轻气:“不要打扰他……我就自己纠结一下。”

    “他都答应见你了,自然对你有兴趣,别先把自己看的太轻。”于若菊坐回原处。

    张小七耷拉着眼尾:“也许是王大娘客气呢。”

    “那她儿子也可以拒绝。”

    “他也客气呢,父母相逼。”张小七四处找理由,唯独不相信自己。

    于若菊侧头看她,她优柔微怂的性子,就和于母一样,受了一辈子委屈。

    ……

第六十二章 无名戏

    万事俱备,众人归位。

    巧的是,王忠刚巧坐在了她们身边的一条长凳,和张小七距离很近。

    他一坐下,就和她们两个女人客气地打招呼。

    于若菊颔首回应,张小七也小小地“嗯”了声,却始终不敢完全昂起脸来看他。

    于若菊好奇他那边的进展:“你那边弄的怎么样了?”

    王忠回:“折子已经写完了,就等县衙的老爷们看完这场戏了。”

    于若菊发自内心地夸赞:“很厉害。”

    王忠微微笑:“平时做的就是这些事,习惯了。”

    他望向戏台,有人还在上面整理道具,确认摆放是否得当:“事情拖不得,早点解决早点好。”

    视线掠过于若菊时,他扫到了她身侧一直低眉不语的姑娘,以及……她手里毛绒绒的热水囊,和细微颤动的肩膀。

    “你很冷吗?”王忠问。

    张小七一开始不晓得他问的人就是自己,以为他在说若菊,倏然扬眼看朋友:“你冷啊?”

    王忠莞尔一笑:“我说你。”

    张小七转头,对上他目光:“不冷啊。”

    就是有一点点儿紧张,导致她背脊没来由的发寒。

    于若菊莞尔:“她是不抗冻,你下午别带她在外面就行。”

    王忠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来不及阻止了。

    但很快,这个思维活络的男人就已明了,问:“你就是张小七?”

    张小七脑袋埋得更低了,想要把自己完全缩进软乎乎的面包服里,“嗯……”

    ——像是什么冬季枝桠上埋着脸取暖的仓鼠。

    王忠心道这小姑娘怎么冷成这样,顺手脱掉了自己的围巾,递给她:“既然怕冷,以后出来多穿点。”

    啊?

    握着自己腿上突然搭过来的、属于男性的围巾,张小七发愣,但怕它滑脱或者曳地,只能条件反射般双手揪紧在原处。

    “你不冷?”她问她。

    王忠微微笑,调侃:“我忙得热死了,哪像你一来就坐着。”

    张小七点了两下头,像慢动作,嘴角扯出的窃喜,却是生动灵活。

    至于于若菊,早已不想打搅二位,顺道牵了根线,便抬起头自己看自己的。

    …………

    “无名戏”表演得很成功,谢幕后雷鸣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老爷们的反应也很好。

    一个好的开端,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在东京城有人脉的人快马加鞭回去宣传,王忠的准备也筹备充分。

    新年过完,他回了衙门,就把手里的折子全部递了上去。

    他在那边熟人不少,背后那些七七八八的门路都做到位,也已经竭尽全力。

    村子的老人们,直到此刻,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年过得并不轻松,但值得,剩下的,就是平常心等结果。

    于若菊也道别家里,背着自己的东西,回到自己在东京城的小房子。

    其实,这些天尉迟文向她提过,反正她也是一个人住,不如来铁家院子住算了,被她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

    于若菊是这样答复的:“尉迟文,你觉得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尉迟文:“没人敢乱说话,而且我保证会娶你过门。”

    于若菊:“这不是娶不娶的事情。”

    尉迟文:“那是什么事情?”

    于若菊:“你洗把脸吧,脑子还不清楚。”

    尉迟文:“洗过了。”

    于若菊:“那就是进水了。”

    尉迟文:“早就已经进水了。”

    于若菊:“?”

    尉迟文:“喜欢上你的时候。”

    于若菊:“……”

    尉迟文:“我们来讲道理,你说你每天跑来跑接我去多累啊。直接住在一起,我们一起出门,一起回来,多省事是,铁嘎他们不在东京,铁家院子里就我一个,下人可以无视,直接过神仙眷侣的神仙日子。”

    于若菊还是拒绝:“你别做梦了。”

    尉迟文:“你不在旁边,我每天睡都睡不好。”

    于若菊反讽:“动不动到晌午才起床,确实睡不好。”

    尉迟文:“就是因为晚上睡不着,太晚了,才起的晚,我保证,年后我们就成婚,你就过来吧。”

    于若菊:“……为什么睡不着?”

    尉迟文:“不知道,反正就觉得怀里没个人,睡不着,你知道吧。”

    于若菊:“还是事情太少了,太子殿下吩咐你的事情这么少吗,让你天天有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然后尉迟文气哼哼的,就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当晚,于若菊拾掇好自己的小窝,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躺回床上。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尉迟文突然酸唧唧的说,相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给他送过什么东西,别的女子相恋时,总会有些定情信物什么的。

    他虽然说不在意,但如果真的不在意,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于若菊开始考虑,该给尉迟文这个憨子送点什么。细想一下,这人除了每天喊着让她搬进铁家宅子,这人好像什么都不缺,全部的一切。

    于若菊正在思考,院子的门突然被敲响。

    于若菊谨慎的透过门缝看了眼,发现只有一个人,才打开:“请问你是?”

    男人穿的很好,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看到于若菊,笑着说道:“你好,你就是于姑娘对吧?”

    “是我。”于若菊答。

    男人井井有条的说道:“你好,我是盛源酒楼的掌柜,今天来这里,是奉了我们家主人的命,让我来邀请于姑娘来我们酒楼弹琴,至于工钱不用担心,我只能说,于姑娘肯定会满意。”

    于若菊注意到了对方口中的酒楼名字,盛源,是哈密人开的酒楼。

    她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尉迟文,但很快,她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猜测。

    尉迟文的确赞赏过她的歌声,但那天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当然,她也不能保证这厮会不会突然变卦。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就在她做排除法的间隙,那掌柜已经温声提醒:“于姑娘,您意下如何?”

    于若菊回神,眉间仍有褪不掉的困惑,她直接询问道:“请问一下,你家主人是谁?”

    掌柜的回:“抱歉,这个没有允许,我还不能告诉于姑娘。”

    “我知道了。”于若菊说。

    掌柜的追问:“那么于姑娘什么时候来呢?我好让人早做安排,放心,不会让于姑娘一来就直接上的,会给你充足的学习时间。”

    于若菊答得模棱两可:“我想一想。”

    “好的,”对方态度始终温和,也不强人所难非得当场得到个具体答复:“那于姑娘早点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好。”于若菊关了大门。

    翻了个身,于若菊决定等个两天。

    如果真是尉迟文这在背后安排,他绝对憋不住,回头就来跟她邀功。

    ……

    翌日,她照常去接送尉迟文,这期间仔细观察和琢磨过他的神态,那油腔滑调的样子,与往常别无二致,不像瞒着她什么心事。

    没过几天,张小七突然拉住她说了很多牛平安的事情。

    牛平安如今已经是东京城的风云人物,可以说是柳三变的翻版。

    无论走到哪个烟花场所都会受到巨大的欢呼声,不仅仅是姑娘们,连很多富贵人家都邀请他上门作曲作词。

    男人和以前大不一样,彻底成了他一直想要变成的那种人。

    于若菊不太明白张小七为什么突然要提起他。

    听到这个问题的张小七说话都像是咆哮:“他是牛平安啊,是牛平安啊!!!!”

    于若菊:“我知道是他。”

    大概是真的服了于若菊,张小七说道:“我前天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发现里面很多人,熙熙攘攘的,都要见牛平安一面!我就过去凑了眼,发现真是他!现在东京城里好多姑娘都说要嫁给他,要和他睡觉,说这辈子对他至死不渝,全跟疯了一样……牛平安真的和当初的柳三变没什么两样了,他是整个东京,不,整个大宋的名人。”

    所以?

    关她何事?

    于若菊不明所以:然后?

    张小七轻叹一息说,有些感慨:“没想到他的梦想真的实现了。命可真好。”

    于若菊的视线在她最后四个字上停留片刻,开口回道:“他一直在为他的梦想努力。”

    张小七:“嗯?”

    于若菊继续说:“一直在学习,在念书,为此努力是二十多年。”

    厚积薄发,滴水穿石,这些词不是随意发明出来的,而是陈述事实。

    张小七被激起斗志,回了个捏拳,说:“那我也要努力,指不定十几年后我就是下一个铁娘子!”

    于若菊失笑:“你一定可以的。”

    张小七:“没错没错。”

    结束了跟张小七的对话,一个油然而生的揣测,瞬间出现在于若菊脑袋。

    她决定不再对尉迟文隐瞒那晚的事情,也不想再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

    她直接来到了哈密商人集会的地方,向门口的侍卫说要找尉迟文。

    侍卫回去禀报后,回来告诉她,不行,同时解释了原委。

    尉迟文正在和一个大人物见面,谈话,要等他们结束了才能去打扰他。

    于若菊不再等待,决定去给店里买些东西。

    这才开年,汤饼店生意不多,所以她也没回去。

    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是跑出来的尉迟文。

    “别问。”他开门见山:“谈完了我才出来的,正好赶上了,还好你没走远。”

第六十三章 盛源酒楼的邀请

    于若菊停在原处,也直奔主题:“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个人,说是盛源酒楼的。”

    “哈?”

    尉迟文的反应,让于若菊立刻认识到,真的不是他。

    她不慌不忙陈述全部:“我以为他是骗子,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他直接邀请我去盛源酒楼见面。”

    于若菊停顿一秒:“因为我认识的一个人的推荐。”

    “你怀疑那个人是我?”尉迟文当即否认:“绝对不是,我保证,我一点都没有兴趣,让你去酒楼卖唱卖艺。”

    “……”于若菊接着往下说:“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但我想知道是谁。”

    “你刚才说盛源酒楼的老板,”尉迟文原本轻佻的声线也平稳下来:“是岳玲奇?”

    “可能。”

    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

    和铁家娘子一样,也是大宋知名的奇女子,在铁心源刚开始发展哈密的时候,她就看准时机,去淘了第一波金,然后回了大宋开酒楼,可能是因为在哈密的那些时光,所以她一直称自己为哈密人。

    她回去想了很久,盛源酒楼掌柜的主人,也只能是这个人,因为就是她,才将女子卖艺的这种事从青楼变到了酒楼。

    尉迟文捋起这当中的关系:“我和她见过几次,说不上认识,基本没怎么说过话,偶尔说话也都是和商会有关的,所以他们那里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回头我去商会问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尉迟文长吸一口气,也是越发困惑不解:“到底谁啊,脑子不正常了?”

    于若菊不遮掩内心的猜度:“我猜,可能是牛平安。”

    “是他。”一听这个名字,尉迟文就冒火:“就他?他能见着岳玲奇?”

    “他最近在东京城很有名。”

    “为什么?”

    “不久前,他在酒楼写了一首词,才华横溢,”难以想清楚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有理可循:“可能岳玲奇想把他留在盛源酒楼,他顺便提到了我。”

    尉迟文完全坐不住了:“你等会啊,我现在就回商会,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尉迟文当即转身走人。

    于若菊目送他离开,就在周围百无聊赖的闲逛起来。

    逛到一家首饰店门口的时候,尉迟文终于回来了。

    男人的表情很愤怒,唇角边的冷笑就没消失过:“就是他没错,这混账东西还不死心?岳玲奇确实想让他留在盛源酒楼,他说可以,但条件就是你也要去盛源酒楼才行,说只有你才了解他。放屁!我也了解他,他怎么不找我呢,本来想着懒得理他就算了,上杆子的往我眼前跳,不给点颜色看看,真当我是软柿子做的了。”

    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冷意。

    于若菊:“……”

    一切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你别去盛源酒楼,听到了吗?”尉迟文语气里,明显隐着些火气。

    于若菊问:“先不说这个,岳玲奇不是说也是一个铁娘子吗,就这么能容忍他的脾气?”

    尉迟文回道:“当然不能忍,但谁会和钱过不去?现在牛平安那混账东西肉眼可见的能赚钱,如果能一直留在盛源,不说给盛源招揽多少客人,名声打出去了,她再大宋其他地方继续开分店,也更好开一点。”

    于若菊抿唇:“所以说到底,她还是同意了牛平安的要求?”

    “我不知道,但她让人来找你,估计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尉迟文顿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说道:“总之你别管,我虽然基本不插手商会中人的运营,但真招惹到我头上,我也不会给他们好脸子看,真当我是好脾气了是吧,我刚刚回去,就让人去通知岳玲奇了。”

    “说什么?”

    “我说,你敢让于若菊去,就试一试。”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人,此刻声音里已饱浸笑意。。

    于若菊:“嗯?”

    她知道他话还没说完。

    尉迟文回:“她是我的女人,明白?”

    “……”呵,于若菊轻哂。

    尉迟文表情有些自得:“这句话说出来,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于若菊:“一点不知羞的你。”

    尉迟文对于若菊的讽刺已经习惯了:“和这没有关系,”继续说道:“反正你别理他们,你要真对歌词有兴趣,回头我找地方建个酒楼,到时候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唱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都可以。”

    “行了,我要去买东西了。”看这人又有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的趋势,于若菊当即刹住。

    “买什么?”

    “汤饼店用的东西。”

    “我和你一起。”

    “我自己就行。”

    “你行,我不行。”

    “……尉迟文……”于若菊无奈。

    对面更无奈:“让我去吧,我这会儿心烦的要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牛平安那个混账东西无时无刻不盯着你,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偏偏现在这种情况,我还不能对他用强。”

    尉迟文的话让她无话可说,于若菊微微吸气:“好……那一起。”

    …………

    “我还以为要用很多东西。”尉迟文垂眼看她篮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结果最后就这么点儿?”

    “一些调味料就够了,其他东西猪肉帮会送来的。”于若菊回。

    尉迟文想了想,拉着于若菊调了个方向:“多买点,晚上在你那里吃。”

    于若菊愣了一下,回身:“去我那?”

    “不行吗?”他侧目:“不然去铁家大院?”

    于若菊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一字一顿:“不去。”

    尉迟文说:“那就去你那。”

    于若菊驻足:“我那怎么吃?”

    “不是有厨房吗?”

    “是有。”于若菊回:“但我只会下一点面条,不会烧菜。”

    “真假?你不会?居然有你不会的东西?”尉迟文无比诧异,随即风光得意地笑开来:“没关系,我会。”

    “你会?”这可在于若菊意料之外。

    “会啊,”男人答得轻飘飘,仿若举手之劳:“我以前在哈密的时候……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以为我又跟你胡扯。”

    难道不是胡扯。于若菊微微颔首,眼里仍是怀疑:“不骗我?”

    “绝对不骗人。”

    “那你去我那露一手?”

    “没问题。”

    两个人重新回到市场,于若菊在一个猪肉摊位前驻足,问:“需要买这个吗?”

    “你随便买,我什么都会做。”尉迟文说完,回头看她问:“你不挑食吧?”

    不等于若菊开口,他自己先弯起了嘴角:“不不,你挑食,不然也不会发现我,然后成为我的女人。”

    于若菊扬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你还是选喜欢的吧,”尉迟文继续说着:“这辈子活着,最怕的就是被迫做不情愿的事。”

    于若菊双手轻轻放在一起:“有人能填饱肚子不错了。”

    “那以后把要求放高点,”尉迟文探出身子,和猪肉铺子的老板要了整整一条腿:“变成要吃就吃喜欢的。”

    “太多了。”于若菊扳下他在猪身上乱画的手。

    连老板都很诧然呢:“对啊,你们小夫妻两个人吃这么多?”

    小夫妻?

    尉迟文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他当即夸奖:“说的好,你家铺子里的肉我今天全包了。”

    老板:“啊?”

    于若菊冷巴巴干笑了两下:“别管他,我们就要这一块就行了。”

    ……

    出了市场,斜阳西下。

    能看到,不少屋子里火烛都亮起来了,尉迟文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里,说实话,环境很差,属于要被推倒重建的范围。

    进门前,于若菊回头说:“我这环境不好,你要觉得不好,可以……”

    “不用,挺好的,以后会更好。”

    在水盆旁洗了一会儿菜,于若菊突然有点奇怪,回头看好整以暇坐那,撑腮望她的男人:“你不是说你烧菜吗?”

    “是我烧啊。”尉迟文回。

    “那你坐着?”

    “还没轮到我动手啊。”

    “……”于若菊恍然大悟:“明白了,合着你只负责烧菜,别的什么都不管对吗。”

    尉迟文隔空轻点她:“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我娘子,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了!”

    于若菊偏脸讥笑,再回头:“你给我过来。”

    尉迟文马立刻走到她身边。

    于若菊把菜篮子哐一下摆到他面前:“这些菜都是你要买的,要做什么,你处理。”

    “好吧。”尉迟文颔首,取了菜刀过来,动作轻巧娴熟的开始切菜。

    于若菊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发现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没有撒谎,切菜的动作很老练,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不到一个时辰,四菜一汤出现在桌子上。

    于若菊给他盛饭,后者表情得意的接过自己饭碗回到桌边的样子,唇角边的笑就像是御厨刚刚得到了皇帝的夸奖一样。

    吃饱喝足。

    于若菊主动请缨,洗碗。

    尉迟文就坐桌边,撑着嘴角,一眨不眨注视着水池前的女人。

    那的灯不亮,却刚刚好,恰如其分地,给女人妙曼的背影,蒙了层柔光。

    喉结微动,尉迟文叫她:“于若菊。”

    “怎么了?”于若菊没回头。

    “你洗完了没?”

    “快了。”

    “别洗了。”

    “为什么?”

    “过来。”

    于若菊不明白尉迟文又怎么了,回身去他身边,站定:“什么事?”

    尉迟文拍拍自己大腿:“先不洗了,休息会。”

    “……”于若菊转身就走。

    手被拽住,“回来。”

    他激她:“不就让你坐我身上吗,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容易害羞啊。”

    于若菊掉头,目光顺着两个人的脸,往下,到他们相握的手上:“坐你腿上,然后呢?”

    “就坐我腿上……嗯,”稍作思索:“让我抱会。”

    “你想做别的事情,对吧?”

    “……”这女人说话真够直接的:“对,所以你坐过来,让我缓缓。”

第六十四章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实

    “你确定不会让你更难控制?”她深表怀疑。

    尉迟文没耐性了,手一扯就把她带回自己身前,“让你坐就坐,哪来那么多话,以后这里你要坐的时候多着呢。”

    于若菊趔趄不及,就这么栽坐在他身前。她只能调整调整身子,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

    目的达成。

    尉迟文在极近的地方,抬头感叹:“我才感觉活过来了。”

    “呵。”于若菊别开眼。

    尉迟文手自然地覆到她腰上,把她往自己更近的距离带。他可会给自己找理由:“古人都说,保暖思那个啥对吧,人之常情。”

    于若菊反驳:“古人还说过,仓廪足而知礼节呢?”

    “两个的场景和要表达的意思都不一样。”尉迟文笑了声:“你蒙不了我。”

    于若菊愈发觉得,这个人其实心里比谁都有数,只是一直以来在她面前是于在他人面前是一副不同的面孔。

    “想吻我?”她说的很直接。

    “以后别问,想亲就亲。”男人已经噙住了她的唇。

    …………

    “若菊,你开个门也太慢了。”真等了很久,于母话语里已经有了根本掩饰不住的怨气。

    于若菊在门口定定的看着她,只叫声:“妈。”

    于母嗔怪的看她一眼,拎着一个小包袱,刚一只脚迈进来,就看见了地上有一双男人的鞋。

    一双明显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鞋,透着养尊处优的色泽。

    于母一怔,问:“谁还在这?”

    于若菊舔了舔牙齿,不接话,没有直接回答。

    于母下意识往屋里探头找。

    此时此刻,小屋里的尉迟文知道藏不住,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出来。

    于母皱皱眉,隐约觉得这人面熟,片晌功夫,她想了起来,原先只存有困惑的眼底,一下子变得惊诧,随后变得震怒,像藏着疾风暴雨。

    于母回眼看自己女儿:“这是不是那个……”

    知道她要说什么,于若菊随即打断她,坦言:“是他,尉迟文。”

    这个名字,让于母宛如被人照着胸口踹了一脚般,险些往后趔趄,她无法相信地开口:“若菊,你真的……”

    她徐徐抬手,指着女儿。全身都在颤抖,眼底也有水光一致地抖动着:“你晓得人人都说你做那种事吗,背后都那样讲,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一个字都不往心里去,我以为我女儿干干净净,不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怕伤到于若菊的心,没有直白地说清楚到底是哪些嚼舌根的恶言。只扶住胸,心太痛了,像能绞出血,她好难接受眼前的一切,大口大口喘息着。

    于母沧桑的面庞留下泪水:“你……你真不是不想让我活了。”

    “娘!”于若菊紧紧盯着她,想伸手搀她,却被女人一下挡开。

    于母吼出声:“你爹骂你,我帮着你说话!你弟弟也帮着你!你呢!”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别拉我!”于母声嘶力竭。

    于若菊抿了抿唇,“随便你怎么说吧。”

    于母难以置信,张了张口:“随便我怎么说?我能怎么说?现在人都在你房间里面!你真的不得了了,跟你爹说的一样,有靠山了,连你爹娘都瞧不起了。”

    “我没有。”于若菊语气镇定,但急促起伏的胸口已经暴露她一切情绪。

    “我亲眼看到你还不承认。”

    “亲眼看到就是你想的那样吗,”于若菊回:“你和那些人有区别吗?不也看到什么是什么。”

    于母垂着眉,眼眶通红:“我看到什么!你刚才睡觉,不就是陪他睡觉?”

    “没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于若菊笔直不移地看着娘,不否认眼。

    “那还是什么样!”于母不停地掉眼泪,脸上湿了个透,整个人都喘不过气,“你还要脸啊,我要被你这个混账气死啦——”

    她当即扬起了手!

    眼看就要扇到于若菊左脸,一只手极快地把它挡住,悬在半空。

    这只手不是于若菊的,来自一直没有说话的尉迟文。

    他什么来到这里的,母女二人,完全没留意。

    于母怒不可遏地去看他,只见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他刚好把影子罩到了自己身上。

    他神色阴沉,唇线紧绷,整个人如同泰山之势,将两个人团团笼罩。

    “你干什么!”手被钳制在半空,于母痛呼出声。

    尉迟文礼貌地缓慢地放下了她手臂:“我没什么好反驳的,但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话。”

    于母这时候也不怕尉迟文了,冲回去:“听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想说你们情投意合吗?”她仿佛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情投意合就是在这里情投意合的?”

    “尉迟文!”于若菊急促地叫住他,她早厌倦了这些多余的解释。

    尉迟文咽了咽喉咙:“你别说话。”

    他在她面前鲜有这样冰凉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尉迟文继续看于母,目光没有一点闪躲:“我喜欢你的女儿,我可以保证,我会娶她进门,而且今后不会娶第二个人,今天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我的冲动,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但是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无论是作为尉迟文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也是他说话的过程中,于若菊慢慢偏头看向了她,眼底意味莫名。

    同样的,还有于若菊的娘,她几乎是发憷地瞪着面前的尉迟文。他强势的语气,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大山,足以将视线里的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

    于母怔在原地,她突然有些害怕去看眼前年轻人逼人的眼睛,那视线仿佛有力量,让她双脚发软,要扶住门框才能够稳住身形。

    缓了好一会,于母耷垂的眼里,继续滚出了泪水,她说不出话,微微张着的两瓣唇在发抖。

    于若菊最见不得娘哭,她的懦弱让她又恨又痛苦。

    她只能长吸一气,回过身,背对着他们走到了桌边。

    鼻子酸胀,她只能不断的深呼吸,才能压住要从眼眶里出现的热流。

    半晌后,于若菊听见了娘重新开腔的声音:“你要娶她?”

    女人浑身哆嗦着,质问:“你怎么娶她?!”

    “……”这个问题,问得尉迟文愣住了。

    什么叫怎么娶她?

    是他官位不够高,还是身上没有钱?难道在她眼里还配不上她女儿?

    尉迟文上下打量着于母,不知道她这句话从而何来。

    但看在于若菊的份上,问题还是要回答:“用心娶,我前面说过了,我这辈子只会娶她一人。”

    “我的话,你尽管可以告诉所有人!”掷地有声,毫无回转:“除非于若菊她自己不愿意嫁给我,不然我铁定娶她!”

    于母默然地凝视他,她能感受到尉迟文话里的用心。

    可是这些用心,在她看来,却太天真。

    年轻时候的冲动都是这样,于父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到最后,还不是变成了这样。

    于母垂下头,疲态俱现:“我们家不想攀高枝,我就想我闺女能找个老实的对象,踏踏实实平平常常过日子……”

    她目光涣散,不知道在看哪里,语气缓而轻,不似陈述,更像一种对生活的绝望。

    “娘!”于若菊忍无可忍,开口喊住了自己母亲。

    被打断的于母望向她,问:“若菊,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于若菊嘴唇微动,沉默。

    尉迟文瞄她一眼,开口解围:“我没要求她现在就答应,人生大事,总要时间考虑。”

    于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她答应什么,她怎么敢答应。尉迟大人,你何等地位,我们家又是什么身份,你到底清不清楚?”

    尉迟文明白了她的点,忽然忍不住哂笑:“我是发现了,有些人一辈子站不起来,就是因为他们该站不起来。”

    他冷嘲热讽的态度,让于母的脸色变了变,但是没有接口。

    尉迟文冷笑着,上下打量着于母:“自己一辈子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就想女儿也跟着自己摸爬滚打,还美曰其名,是为了她好。”

    于母不解地望向他。

    “这么跟你说吧,”他的手点了两下脑袋,像在找寻什么恰当的话语:“你应该感到高兴,你的女儿和你们不一样,她是莲花,从烂泥里长出来的莲花,非常漂亮,又正好被我遇到了。”

    说到这里,他走去拉于若菊的手,愣是把她扯了过来,一起正视她的母亲:“我偏就把她拽出来,带到我的黄金屋里,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话就在这里,将来如何,是靠做出来的,而不是你一两句话说出来的。”

    鼻尖有一种难以控制的酸涩,于若菊不由抿住嘴唇,移开目光。

    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总是自信地认为,她能够接受一切。

    可是,尉迟文现在站在她旁边,用力抓着她手,这种感觉陌生又令人感到安心。

    于母望着面前两人,眼光闪烁,却没有再掉泪。

    许久寂静。

    于若菊控制了一下情绪,“娘,你回去吧,不用给我送什么东西。”

    生疏的语气。

    “我早就该告诉你的,但是没关系,现在你都知道了。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了,”于若菊口气平稳,顿了顿:“不早了,你早点过去吧,我去隔壁找下王伯,让他送你回去。”

    “不用,”于母拒绝,佝下身子,把那包袱搁在门口,再抬头时,她说:“好自为之。”

第六十五章 怪异的家庭环境

    于母随即转身,她离开动作缓慢,步伐蹒跚,仿佛这短暂的一会儿,已经将她剩下的寿命全部消耗殆尽。

    于若菊没有追上去,想挣开尉迟文的手,却被后者抓得严实。

    他另一只手,心烦意乱地带上了门。

    他眉心紧锁,回过头,对上于若菊的眼,抿了两下唇,说:“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旁人家庭的女儿如果被高门望族看上,早就高兴的想要飞到天上去,于家却好,好像生怕于若菊过的好一点似的。

    于若菊没接话,转脸看向别处。仿佛不想直面这个疑问。

    尉迟文又注视她少晌,上前两步,不由分说把女人揽进怀里:“想哭就哭吧。”

    手掌还在她背上轻拍两下。

    于若菊下巴,僵硬地搁在他肩上:“……”

    “不想哭?”察觉到她没动静。

    于若菊回:“不想哭。”

    “唉,你怎么和普通人不一样呢,”他埋怨道,另一只手,离开了她手,把她拥得更紧:“不过我就喜欢你这这种不一样。”

    “尉迟文。”于若菊叫他。

    男人:“嗯?”

    “谢……”

    “安静,”尉迟文突然伸出手,堵住她的嘴:“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感谢的,我说过了,我们是一体的。”

    于若菊微微弯眸,突然想到什么:“我有东西送你。”

    她从他怀里离开,回身往床边走。

    尉迟文在后面跟上,一边开玩笑:“怎么,准备以身相许了啊?”

    说完话的下一秒,女人转到床尾,蹲下身,从床下取出一张纸。

    于若菊将纸送到他面前,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说,我都没给你送过礼物吗,所以我写了一首词送给你。”

    尉迟文一愣,随即回:“现在吗。”

    “本来是打算再润色一下,过些天给你。”于若菊说道:“但今天既然你再这里,现在就给你好了。”

    尉迟文接过来。

    词写的说实话,和那些受过教育,念了几十年书的大夫子们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但是,很接地气,很朗朗上口。

    写的是,他在她心中的模样。

    …………

    翌日,天地晴朗。

    于若菊把尉迟文送回到了皇宫前,路上,尉迟文已经将那首词背的滚瓜烂熟。

    “不错,我就喜欢这种接地气的东西。”男人路啰嗦嗦的:“但是你记住,只能给我写知道吧,不允许给其他人写词。”

    于若菊应和:“行。”

    她本来也没有给别人写词的想法。

    马车停在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再往前不是他们这种身份允许靠近的了,于若菊正想催促尉迟文下车,没想到突然被他拉住手。

    “干嘛?”于若菊扬唇。

    尉迟文:“我都要走了,你不有点表示?”

    她现在已经能听懂尉迟文的意思了,凑回去,亲了他—下。

    “不够。”他又提要求。

    于若菊假意警告:“—次行了啊,别得寸进尺。”

    她让他别得寸进尺,这怎么行,要知道,当官的都是贪得无厌的,尤其是哈密人。所以自己靠上前去,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下。

    于若菊倒是不恼,呵了声:“好了吧?”

    尉迟文皱眉,作严肃思考状:“于若菊,你听过—句话吗?”

    “嗯。”你说。

    “大王以前说过,重要的事情要做三遍。”说完,这个混账东西无比认同地注视她。

    总能被他找到诸多借口。

    于若菊觉得自己真像是面对一个小孩儿,完全不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人:“再亲—次,你老老实实的走人?”

    尉迟文笑开来,各种点头。

    于是他们又亲了一次。

    ……

    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尉迟文晃着步子走进皇宫。

    他随意理了理衣领,冲迎面走来的—个有点面熟的侍卫招了招手:“这么早?”

    能听的出,他心情非常好。

    侍卫万万没想到,尉迟文竟然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受宠若惊之余,刚要回话——

    尉迟文已经弯着笑眼,和另外—边的—名宫女,抬手小幅度摆摆,用同样的语气气问候。

    就这么问候了一路,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不解的而回头看他。

    尉迟大人今天……好像格外开心啊。

    要知道,平时有人同他卑躬屈膝问候的时候,他都随意颔下首,耷着眼皮,根本没看在眼里。

    穿过一个城门,尉迟文正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工部侍郎张毅,因为经常去东宫的缘故,两人认识,但也说不上很熟。

    他猛地上前,勾肩搭背,亲切叫道:“张毅——”

    张毅踉跄了下,外加被呛到。

    其他等候入宫的官员纷纷瞧过来,先是诧异让道,继而陆续唤着,“尉迟大人。”

    “别叫什么大人,听着不舒服,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尉迟文—边笑眯眯回,—边把张毅往自己那个方向拖。

    都知道他是东宫的人,又是哈密在大宋的一把手,所以他进宫时可以走另一条道,不需要经过审查。

    “干什么!”好不容易停下身,张毅拿掉他那只手臂,问。

    尉迟文—脸真挚:“不干什么,大爷心情好,请你走这边。”

    张毅:“……”我真是谢谢你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心情好啊?”他不合心意的表现,让尉迟文非常不满。

    张毅心里无奈,配合道:“……尉迟大人为什么心情好?”

    尉迟文毫不犹豫答:“我娘子给我写了首词,是不是挺厉害的?”

    “……”怎么过了个年,娘子都有了?张毅也听说过这件事,猜测:“于姑娘?”

    “对啊,”提到这个名字,尉迟文眼底笑意更深:“你家那人给你写过词没?”

    张毅回:“这倒没有。”

    “呵呵!”

    “所以你和于姑娘已经成婚了?”

    “还没,”尉迟文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他握拳到唇边,又放下,可谓语重心长:“张毅啊,好好对待你家那口子,你看太子殿下,天天笑容满面的,再看看你,天天愁眉苦脸,怎么回事儿啊?”

    两个人进了城门。

    张毅叹了口气:“尉迟大人,等你成婚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反正,”他补充道:“你和于姑娘好好相处吧。”

    平心而论,他并不那么看好他俩。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尉迟大人也—副信誓旦旦非要娶她做妻的样子,他也不会扫兴。

    “那是当然。”尉迟文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是干青稞,来的太早,没时间吃饭,他一般就用这东西充饥。

    刚往嘴里丢了一小块,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尉迟文偏头,轻飘飘往外瞄了—眼,看清来人后,他继续敛目又将一块面丢进嘴里,顺便叫了声:“殿下。”

    张毅紧跟着问好。

    “嗯。”铁喜注意到了张毅,但什么都没说。

    气氛—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尉迟文嘴里将面含软,然后吞下。

    铁喜走在他旁边,—言不发。

    听见尉迟文吞咽的声音,终于憋不住回头瞥他,问:“你和那个于姑娘怎么样了?”

    “……”尉迟文默了两秒:“你很在意?”

    铁喜点点头回:“不只是我,大家都很好奇,毕竟没想到你居然会想娶妻了。”

    尉迟文撇开嘴里的东西,悄悄翻白眼:“你们之前跟踪我的事情就不提了,一个个怎么和三大姑八大婆似的,嘴巴都这么碎。”

    “不是碎,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我们一点不好奇,哪怕是铁嘎,”铁喜重新看回正前方:“反正,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私事归私事,别把正事都扔到脑后。”

    “怎么会,”尉迟文挺直了上身,上前两步,和铁喜肩并肩:“你都没把正事丢了,我看起来就像丢正事的人。”

    铁喜叹息—声:“说实话,我真想丢,现在每天脑子都是赵姝,就想和她再一起,但是皇祖父那边,唉……”

    “谁不是呢,”尉迟文跟着叹气:“你头上至少只有一个你皇祖父,我头上还有你,还有大王,什么事都要我操心……”

    铁喜发笑:“好像也对。”

    ……

    尉迟文和张毅快到东宫的时候就离开了,铁喜要去官家那边,铁喜一走,尉迟文立刻板下脸,

    “烦死了。”他丢了一大块青稞面进嘴,咬的咯吱咯吱响。

    张毅亦步亦趋,唯唯诺诺:“怎么了啊尉迟大人?”

    “牛家村那破事!”尉迟文大步流星往东宫走:“我—开始就该直接让人推平算了。”

    张毅忙不迭跟着:“那你也遇不到于姑娘了啊……”

    尉迟文陡然顿足,险些让张毅撞上他后背。

    他在原地站了会,周身那些前—秒还汹涌澎湃、剑拔弩张的脾气,—刻间便消失殆尽。

    再回头时,尉迟文拍了两下胸口,似乎心有余悸。此刻他脸上只剩庆幸:“你说的对,还好这事我管了。”

    张毅:“……”这可真是—场别开生面精彩绝伦的变脸节目。

    尉迟文双手抱胸,继续疾步往前走。

    张毅在他身边问:“那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尉迟文侧目,皱眉:“什么怎么处理,你还没处理?”

    “嗯……”张毅迟疑:“因为考虑到……”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快点行吧,”尉迟文不耐烦断掉他话:“保持不变,还按我交代的来。”

    张毅点头:“好,好,我尽快。”

第六十六章 于若菊的决定

    新春过去,于瑞兆也要回私塾念书了。

    于若菊带着弟弟,送他去私塾。

    —路上,姐弟俩都没说什么交流,气氛有些僵固。

    眼看私塾近在咫尺,自己又要很久看不到家人,于瑞兆决定打破沉默:“姐,你说我们那真的会被全收走吗?”

    “不知道。”于若菊很干脆地回。牛家村的前途,就像天空的白云,茫茫—片,不知何去。

    “如果房契全卖给他们,我们怎么办啊?”

    于若菊回:“他们会帮我们安排住处,还有卖房契的钱,也不亏,又不是无家可归。”

    话是这么说,于瑞兆抿抿唇:“但是家没了,是不是什么就都没了?”

    “嗯。”

    “还真有点难接受……”于瑞兆声音变低变轻,因为心里真切的不舍。

    再怎么说也是十多年的记忆,童年、少年的日子,全都抹在了那里。

    于瑞兆看了会窗外,又小心翼翼问:“你还生爹气吗?”

    于若菊回得很快:“没有。”

    “爹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于瑞兆幽幽叹气:“除夕那天你走之后,他一个人在桌上坐了好久,—动不动,不吃不喝。我觉得爹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还是关怀我们的。”

    “你确定?”于若菊语气里隐约带了点可笑。

    于瑞兆望向她后脑勺:“不是吗?”

    “是吗?”她还是反问的口吻。

    “肯定的。”年轻人答得那样肯定。

    于若菊弯了弯唇,她发现自己突然连摆出讥讽之色的力气都没有:“你说是就是吧。”

    …………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关于幽云十六州的战事,所以一直到晚上,尉迟文才从宫里出来见到于若菊。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碰上面,这女人居然非常特别的打扮了一番,立在驴车外等他,身姿绰约。

    这是她第一次打扮,尉迟文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比平时更快了。

    “我这么穿可还行?”待他走近,她手曲在背后,唇边笑婉约,却不见—丝腼腆。仿佛对自己这身和平日不同的打扮并无不适,且充满自信。

    尉迟文回头看了几眼,不确信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太累了,睡着了?”

    于若菊语气凶了点:“问你话呢。”

    尉迟文上前两步,认认真真端详了她好—会:“好看,但我建议你回去换回来。”

    “为什么?”

    尉迟文煞有介事:“要是被其他人看上你了,不是又多了很多苍蝇吗。”

    “呵呵。”于若菊别开眼,嘴上骂着,心底却有些甜。

    尉迟文笑了笑,去拉她手,握在自己掌里摩挲:“冷吗?”

    于若菊小幅度摆头:“还好。”

    “错了,”尉迟文当即反驳:“重来。”

    “?”

    “你刚才不该那么说。”

    “应该说冷?”

    “对,”尉迟文又重复了一遍:“你冷吗?”

    于若菊被他逗乐,配合他:“很冷。”

    下—秒,就被男人—把扯进怀里,环腰搂紧:“这就对了,来,让我们相互取暖。”

    “这句话你想多久了?”她伏在他肩头,轻悄悄问。

    尉迟文啧出声,手在她腰上惩罚性地捏了下:“你能不能别天天说这种煞风景的话?”

    但他却没放开她,反而发力,把她稍稍离地抱起,—边感慨:“就这么抱着吧,不想动了,正好明天一早直接从这走,还近。”

    于若菊平视他近在咫尺的脸,提醒道:“这可是皇宫附近,你不怕被看到了。”

    “看呗,反正他们都知道。”从铁喜口中得知,官家都问过他的事,尉迟文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抱了很久才放开:“走吧,我已经让人定好吃饭的地方了。”

    云台阁,东京城很有名的酒楼。

    尉迟文是这的老客人了,牵着于若菊驾轻就熟往里走,沿路无论是客人还是小二都会恭敬客气的唤他一声尉迟大人。

    他们被安排到了一间雅致的包厢。

    是三楼,俯瞰下去,能望见大半个东京城的风貌。

    方一落座,几名小二就麻利的过来帮他们擦桌子,放置小菜。

    从这里能看到酒楼的一楼,姿色美丽的胡姬正在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引来一阵称赞声。

    于若菊搭着腮,看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觉得没必要来这种东西,饭菜的味道虽然很好,但基本吃不饱。”

    “嗯?”桌对面的尉迟文抬眼:“多要些不就行了?”

    “那不是显得我很能吃”她微微昂了昂下巴,笑:“我也会要面子的。”

    尉迟文也学她撑脸,笑着看回去:“有道理,其实很多时候我也这么想的,与其到这种地方吃饭,不如外面吃两碗馄饨痛快。”

    “你很懂哦?”

    尉迟文有节奏地点了两下头:“都是经历过的,但来都来了,这会儿走也没必要,我和这家酒楼老板挺熟的,得给他面子。”

    于若菊笑容更甚:“那我就是给你面子。”

    “哦——”尉迟文颔首,挑眉:“不枉我找了个好娘子,还知道给我面子。”

    正餐是这家酒楼的招牌,烤全羊。韧嫩的羊肉从中切开,只见深红肉质,送入口中咀嚼,唇齿只余鲜滑汁水,却察觉不出一分油腻。

    侍者们有条不紊地上菜,两人有吃有聊,相谈甚欢。

    临近尾声时,他端来了一只封闭的瓷盘,小心翼翼搁到了桌子中间。

    侍者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面向于若菊的方向:“于姑娘,这是尉迟大人专门为您点的。”

    道完,便揭开了上方的那只金属盖。皎白如月的盘子,托着几朵鲜艳的花朵,而花朵之上,有着另一轮更为迷人的色彩。

    是一串珍珠项链。

    砂金石质地的鎏金,莹白色的珍珠,与周围攒簇的大红色花瓣儿完美融合。

    珍珠的四周,镶满了一层金。让这方晦昧的小桌,都变得流光溢彩,璀璨曜目。

    那些鲜丽的,发光的东西,对女人而言,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留意到于若菊移不开的视线,尉迟文心情很好,也不问喜不喜欢,直接拿出那串项链,说:“过来。”

    于若菊这才回神,不过她并没有顺从地向他考过去。她知道面前定是一件价格不菲的厚礼。

    这女人不听话,尉迟文就直接离席,绕到她身边,想给她戴上。

    于若菊心有抵触,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不想对方再次硬扯回去,站在她身后,为她佩戴。

    敛目盯着他一丝不苟的头顶,专心致志的眼睫毛,于若菊问:“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知道,”他将表带上扣,却未急着离开。拇指指腹来到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两下:“这么好看的项链吧,总觉得有个主人,不然放在我那里也是吃灰的,总不能让我带出去吧。”

    他仍不松开于若菊的脸,只低头注视她:“这些理由够了吧,能让你心安理得收下吗?”

    被看透心思,于若菊莞尔默许。

    …………

    吃完饭,两个人没有乘车,而是徒步慢慢走着,尉迟文说过他今晚的安排,是去一家有名的戏院看戏。

    尉迟文很早就让人要了位置,他并不知道于若菊喜欢,单纯认为作为一个男人,理所应当的安排好所有事情,而不是两个人边走边商量,最后尴尬一个晚上……

    所以,等他提起看戏安排的时候,于若菊的脸上的意外,让他有些困惑。

    于若菊驻足回道:“你说的这场戏,我看过了。”

    尉迟文惊讶:“你去过那?”

    于若菊面不改色答:“给他们送汤饼的时候,在后院偷偷看的。”

    尉迟文垮肩:“还能这样的。”

    于若菊回:“嗯,是不对,但我当时真的很想看一下。”

    “好看吗?”

    “好看。”

    尉迟文看了眼别的地方,再回头时,已经接受现状:“行吧。”

    于若菊抬眉:“你已经和人说好了?我可以再看一遍。”

    “不用。”反正也是为了你才要去看的,男人在心里嘀咕。他又问:“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于若菊垂手而立:“什么都没有,送你回铁家大院?”

    尉迟文难以置信:“就送我回去,没了?”

    于若菊淡淡笑:“对啊。”

    尉迟文咬牙切齿的点头:“行,回,现在就回。”

    一路上,尉迟文坐在车厢里,罕见的少言寡语。

    等到到了铁家院子门口,驴车停下,他才有了点动静,一把捉住女人手,不让她下去。

    于若菊回眸,问:“怎么?”

    尉迟文拧眉:“我老觉得忘了什么事。”

    “什么?”

    尉迟文:“突然想不起来了,”他一本正经:“你先别松手,让我好好想一想。”

    说着还攥得格外紧,紧到发疼,好像特别怕于若菊跑掉一样。

    “别闹了啊,”于若菊掰着他手,她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偏不就范:“也不早了,你明早你不是还要去东宫吗。”

    尉迟文失望地松手:“好吧……”

    双双从驴车上下来。

    尉迟文眉头皱的更深,他陡然叩额,喊住于若菊:“噢——我想起来了!”

    于若菊回身,两人对望。她听见尉迟文叮嘱:“驴车就先放在这,你换马车,里面还有一些我用不到的小玩意儿,都是以前别人送我的,我拿着没用,都留给你了,你回去记得收好。”